第一二零章.暴雨將至

這一天,從傍晚開始就刮起了大風,這預示著雷雨很快就要來臨。在這個靠近海邊的城市裏,突如其來的惡劣天氣,行人們紛紛早早回家,而那些臨街商鋪,也都陸陸續續關門,躲避這場風雨。

在一棟大約建成於八十年代的老式樓房的頂層,這裏有一個用彩條布支撐起來的雨棚,很顯然,它無法抵禦接下來將會到來的這場暴風雨。盡管樓頂風很大,但卻沒有人想要將這個雨棚收起來,以免被刮走,雨棚底下的一張藤椅上,坐著一個中年男人,他抽著煙,心事重重,似乎並沒有被這場即將到來的風雨影響。

他眉頭深鎖,眼角還有流淚後被風幹的痕跡。胡子看上去應該有些日子沒刮了,而那眼角的皺紋和胡子裏偶爾出現的白須,都似乎在說明,他已經不年輕了。他穿著沙灘短褲,腳上踩著人字拖,和一般海濱城市的人沒有區別,可是上身卻穿著白凈的襯衫,領口往下兩顆扣子都沒扣起來,脖子上拴著一根有點褪色的紅線,掛著一塊非常的觀音像。

而他的左手拿著啤酒瓶,拿瓶子的那只手食指和中指之間,還夾著抽了一半的煙,指甲有些發黃,看得出他抽煙不少,起碼最近這段日子是這樣。而另一只手則無所事事地靠在自己的膝蓋上,手腕上有一根金鏈子,還有一塊金表。

地上滿是啤酒瓶,在大風的吹動下,個別酒瓶就開始滾著走,和天台地面的接觸後,發出丁零當啷清脆的聲響。男人目光呆滯,卻又好像是在遙望遠方,那個方向有海,遠遠可以看見海面上的雲裏發出閃電,仿佛要把海連接起來一般。

一個和他歲數差不多的女人出現在身後,一邊摸著他的頭,一邊親吻了一下,然後說道:“老公,外頭風大,進屋吧。”她的聲音很低,也流露出一種無奈的感覺。男人抓起他的手來,微微一笑,然後將最後一口酒一飲而盡,隨後進了屋。

關上通往天台的大落地窗後,外頭的風聲頓時就聽不見了。此刻天也越來越黑,屋裏的燈也都亮了起來。男人和女人在沙發上依靠著坐下,面前茶幾上,卻擺著一封被拆開的信。

“你真的要回去嗎?”女人問道。

“我當然要回去,那是我媽,我是她唯一的兒子。”男人回答道,語氣沉重,看樣子,這封信是促使他想要回去的一個重要原因。

這個有點頹廢的中年男人,正是“炮爺”劉浩。自從周強出事後,他連夜出逃,隨身的財物加上國際卡裏的存款,已經支撐他在這個馬來西亞的海濱城市裏生活了三年。他從一個中國大陸的富商變成了只能靠打散工維持生活的人,包括那個女人,也就是他的愛人,曾經風光無限,穿金戴銀,如今也只能按小時計費,去給人幫傭,夫妻倆靠著這點微薄的收入窘迫地活著。

出逃的時候,從沒想過自己會躲這麽久,由於簽證早已過期,他們夫妻倆在馬來西亞是沒有身份的人,沒有辦法憑借帶去的財物東山再起,哪怕是開一個小小的面館,租門面也需要提供租客的身份信息,而這些卻恰好是他們避之不及的。這三年多的時間裏,頭一年還能夠吃老本,過得滋潤,本以為風頭就快過去。可國內卻沒有要松懈的跡象,從和自己一直保持著書信往來的表哥那裏得知,周強在第一年就已經判了,因為情節嚴重,事實清楚,加上有過前科,唯一可靠的親人卻是個癡呆老人,於是被重判了十二年之久。

劉浩當時就知道,自己肯定是被周強給交代出來了。周強知道自己太多的秘密,其情節內容,比他嚴重可怕得多,連他都判了這麽久,自己回去等於是送死,外加現在的自己,還有一條畏罪潛逃的罪名。

而桌上的書信,也正是這個表哥寄來的,今天剛剛收到,可距離信件寄出的日期,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信上的內容是說,劉浩唯一在世的親人,自己的母親,在表哥寄出信件的頭一天,因病去世。信上還說,老太太到死都沒能原諒劉浩,可以說是含恨而終。

2001年,人類剛剛完成了千年之交後的第二年,全世界都興起了互聯網,信息技術的發展讓人和人之間的溝通縮短了距離,也就增加了暴露的危險。於是劉浩一直保持著書信這種最原始的聯絡方式,卻因此在母親去世十多天後,才得知消息。

他懊惱自己的不孝,也痛恨周強的出賣,在暴風雨來臨前的幾乎大半天時間裏,他一直坐在天台上思考著,他想要回去,想要去給母親的墳前上一炷香,然後花錢買通關系,讓監獄裏的人除掉周強,即便這並不能減輕自己被暴露的風險,但也算是能出出這些年壓在心裏的這口怒氣。隨後,帶走讓這些年委托表哥收回及變賣的那些財物,還有不少賭档裏的賭賬,從此徹底離開中國,再也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