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權力者心中都藏著一條蛇

隨著夏言的倒台,嚴嵩毫無意外地成為帝國內閣首輔,獨操帝國相權。權力的遞延規律不會因為一個人的離開就曲終人散,夏言的生命雖然畫上了句點,但大明的權力機器還在繼續運轉。嚴嵩在接過帝國相權的同時,同樣也接過了權力給自己帶來的麻煩與紛爭。

無論是夏言還是嚴嵩,作為首輔之爭的參與者,他們都不僅僅是只懂得權力鬥爭的政客。相反,他們都是具有極高文化水準的士大夫。他們深受儒家思想的熏陶,在很多時候,他們會高舉著“仁、義、禮、智、信”的精神旗幟,將自己劃歸為文人的行列。但是殘酷的政治權力鬥爭,讓他們將文骨狠狠地砸碎。為了在權力的夾縫中求生存,他們需要學會結黨營私,學會不擇手段地打擊政敵。

權力的欲望和政治的野心使這些儒家弟子搖身一變成為冷酷無情的政客,他們用陰狠殘忍的手段置對手於死地,這是權力集團內部經常發生的事。即使未能達到目的,也是“非不為也,是不能也”。

這些以儒學起家的閣臣大僚,雖然端著一副道貌岸然的姿態,但在儒雅的表象之下,他們陰狠險毒的手段絲毫不亞於那些舞刀弄槍的武夫和不通文墨的宦官。在文官集團政治鬥爭的大背景下,有一個人橫空出世,他提出了知行合一的“心學”理念,為那些在權力系統內苦苦掙紮的文官們照亮了前進的方向。此人就是前面提到的王守仁,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王陽明。

王陽明死於嘉靖八年(1529年),比嚴嵩掌權早了將近二十年。兩個人在政治風波中並無交集。估計連王陽明也不會料到,二十年後,自己的弟子會成為帝國政治鬥爭的核心人物。

作為心學創始人的王陽明,是在實踐中完善了“心學”和“知行合一”的學說,並最終悟道。他跟其他的聖人或哲學家最大的區別,就是他不是純粹的理論派,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理論加實踐派。

那些在帝國官場上苦苦掙紮的文官,他們在權力的沉浮中痛苦地發現,自己在書生時代堅守的那份信念與現實有著很大的差距。聖人的說教沒有用,士人的禮義廉恥沒有用,忠孝節義也沒有用。在剝除這個醜惡世界的所有偽裝後,他們在歷史的轉彎處終於找到了答案,那就是“利益”二字。

可在痛苦過後,他們依然陷落於這條權力的不歸路。等到王陽明參悟了知行合一的真意,他們其中的一些人才醍醐灌頂。一個儒學之士無論有多麽偉大正直的理想,如果要實現它,就必須懂得兩個字——變通。唯有變通,將自己的思想付諸於實際行動,才能適應這個變化萬千的世界。追求光明的“心學”正是誕生於這黑暗的世界中,倔強地閃耀著自己的光芒。

按照登上歷史舞台的順序,王陽明與徐階是不存在交集的。幸好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叫作“思想”的東西,它可以超越時間的限制,溝通存在於不同時空的人們。

徐階平生酷愛陽明心學,並且不遺余力地將其發揚光大。他在翰林院工作期間,多次聚集門生大講心學。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他更以首輔之尊在京師舉辦大規模心學講學活動,聽者數以千計。

根據當事人羅汝芳的記載:“以徐首輔為榜樣,六部九卿、台閣大員們紛紛到場(靈濟宮),與學術界的賢者們親切會晤。徐首輔親手謄寫了程子著作中的精彩片段。來自兵部的某高官激動地出列,熱情洋溢地向在場同仁們逐句朗讀。與會人員紛紛要求徐公詳細解釋,徐公亦不吝賜教,耐心地為與會諸君一一解惑,受教的人無不歡呼雀躍。”

徐階的喜好一度成為帝國的政治風向標,當然這有賴於他手中握著的權力資源,權力主導著話語權。心學成為人人崇尚之學,成為官場上追名逐利的一種手段。

徐階的祖上是土裏刨食的農民,到他父親徐黼才當上衙役,後升為宣平(今屬浙江)、寧都(今屬江西)縣丞。徐階五歲時隨父在地方生活,耳濡目染了父親處理公務的那一套程序,這對他後來的官場生涯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在徐階十六歲時,他遇上了改變自己一生命運的人,這人就是華亭知縣聶豹。聶豹見徐階聰敏早慧,讀書用功,十分喜愛,就將其視為忘年之交,並向其講授王陽明的良知之學。這時候,王陽明的心學早已風靡天下,徐階也深受其影響,他還常與王陽明的弟子歐陽德一起切磋學問。徐階在當地縉紳士子中聲名鵲起,其才學受到當地“諸賢長者交口稱譽”。徐階的成長與嘉靖的掌權可以說是同步共振的,嘉靖元年(1522年),徐階通過應天鄉試,第二年,二十一歲的徐階又中了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