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英雄:最後一根擎天柱的崩塌

萬歷四十六年(1618年)四月,建州女真首領努爾哈赤計陷撫順,揭開了與明王朝長期戰爭的序幕。此後,努爾哈赤揮師南下,占據遼河以東沈陽、遼陽等大小七十余城,兵鋒直指山海關。大明王朝幾易疆臣鎮帥,也未能扭轉東北邊防風雨飄搖的勢態。

山海關一失,努爾哈赤的虎狼之師便可長驅直入,要不了兩天便可抵達北京城下。關外的局勢到底怎樣,傳到皇帝和官員耳朵裏的說法各不相同。局勢越是被動,謠言就傳得越兇,這是歷史中的常態。就在京師人心惶惶之際,兵部主事袁崇煥騎了一匹馬,孤身一人出關考察。不久他回到北京,向上司詳細報告關上形勢,宣稱:“只要給我兵馬糧餉,我一人足可守得住山海關。”

若在平日,這樣不打招呼就擅離職守,肯定是要受到嚴厲懲罰的。但朝廷正值憂急仿徨之際,而考察歸來的袁崇煥將關外局勢梳理得頭頭是道。兵部主政官員一番權衡之下,非但沒有追究袁崇煥的過錯,還擢升他為兵備僉事,類似於文職軍官中的政治部主任。既然袁崇煥已經將大話說出去了,那索性就讓他去鎮守山海關。

山海關是“天下第一關”,是防守京師的第一要塞。雖是要塞,但它根本就不具備軍事要塞的條件。它只是孤懸的一處關口,並沒有外圍陣地。若是敵軍來攻,千軍萬馬會直接沖到關門之前。如此一來,明王朝將所有的防禦力量囤積於此,是非常危險的一件事。一旦戰事陷入被動,就絲毫沒有回旋的余地。山海關若是失守,來犯之敵便可直面北京城。所以在戰略形勢上,必須將防線向北移,越是推向北方,山海關就越安全,北京也就越安全。

袁崇煥極力主張築城寧遠,招致朝中大臣的極力反對。在他們看來,寧遠距離山海關太遠,根本就守不住。大學士孫承宗是個有識之士,他始終堅持不調研就沒有發言權的行動準則,親自出關巡視。在一番調研之後,他接受了袁崇煥的看法。不久孫承宗走馬赴任遼東主帥,他派袁崇煥與副將滿桂帶兵駐守寧遠,這是袁崇煥領軍的開始。

滿桂是蒙古人,驍勇善戰。從那時起,他和袁崇煥的命運就永遠結合在一起,再也分不開了。一個蒙古武將,一個廣東統帥,都是十分剛硬、十分倔強的脾氣。兩人一起經歷了多次生死患難,也有過不知多少次激烈的爭吵。一直到死,兩人仍是在爭吵。但在彼此的心中,卻又互相欽佩。那既是男人之間英雄相惜的一種情懷,又是大敵當前彼此仰仗的現實需要。

天啟三年(1623年)九月,袁崇煥到達寧遠。他到任後,做的第一件事是築城,準確地說是按照他所制定的嚴格標準築城。城墻高三丈二尺,城雉再高六尺,城墻墻址廣三丈。次年完工,城高墻厚,成為關外的重鎮。這座城將滿清重兵擋在山海關外長達二十一年之久,如果不是吳三桂把清兵引進關來,不知道還要阻擋多少年。

關外終於有了一個安全的地方。這些年來,遼東、遼西的漢人流離失所,若是給滿洲人擄去,便成了奴隸,於是關外的漢人紛紛湧到。寧遠城人口大增,明朝的防禦線向北推進了二百余裏。寧遠城不破,後金就難以沖破山海關。

孫承宗有才識、有擔當、有氣魄。袁崇煥對他既欽佩,又有知遇的感激。在一個人的職業生涯中,能夠遇到這樣的上司極為難得。眼見他和孫承宗收復失地的共同計劃正在一步步地實現,袁崇煥度過了進入遼東後最為快樂的一段時光。他和手下將領滿桂、祖大壽、何可綱、趙率教、孫祖壽等人的戰鬥友誼,也在那些患難與共的日子裏不斷加深。

可惜好景不長,時局漸漸變壞。天啟皇帝朱由校越來越沉溺於自己的木匠事業。而宦官魏忠賢的權力越來越大,只手遮天,攪得朝堂上下一派烏煙瘴氣。大宦官早就對鎮守遼東的這幫官員心有不滿。孫承宗帶兵十多萬,糧餉很多,卻從不供奉他這個帝國的“九千歲”。不識時務只有靠邊站,魏忠賢派兵部尚書高第擔任遼東經略,撤了孫承宗的職。高第剛一到任,就要撤去關外各城的守禦,將部隊全部撤入山海關。

袁崇煥當然極力反對。如此一來,這麽多年的辛苦經營就會毀於一旦。他對高第說:“兵法有進無退。諸城既已收復,怎可隨便撤退?錦州、右屯衛一動搖,寧遠、前屯衛前就震驚,山海關也就失去保障。這些城池只要派良將守禦,一定不會有危險。”

高第根本聽不進袁崇煥的建議,他下令寧遠、前屯衛也撤兵。袁崇煥十分倔強,抗命不聽,說道:“我做的是寧前道的官,守土有責,與城共存亡,決計不撤。”高第也清楚,袁崇煥雖然是他的部屬,但此人在遼東之地經營數年,在軍隊中擁有極高的人氣和威望。若他執意抗命,自己也只能無奈地接受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