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雲詭波譎 第三九三章 千裏孤墳 無處話淒涼

目送著兒子的背影消失,房間裏終又安靜了下來,只有夜風吹著窗簾嘩啦啦作響。涼風撲面而來,讓文丞相不禁打個寒戰。

他起身走到窗邊,想要關上那扇窗戶,視線卻停留在窗外草地上的一座小小墳頭上。此時夜露深重,那墳頭上的花草掛著水珠,反射著皎潔的月光,仿若給這沒有名字的冢上披了一層璀璨的水晶。

這是一個衣冠冢,當年那死婆娘沒死時,曾經數次追問這房後孤墳的來歷,但他都沒有說。

多少次午夜夢回,他都能見到那魂牽夢繞的女子。一顰一笑皆刻骨,一切仿如從前。

所以才有了這個墳、這個冢,這是他一個人的秘密,不許任何人染指。

……

然而今天,這墳前卻立了一人,只見那人在夜風中白衣飄飄,手上還持著一朵墨玉色的牡丹。

文彥博的視線全部集中在那朵墨玉牡丹上,因為那東西對他來說,有著特殊的意義……那是墳裏主人的信物。

仿佛被那墨玉牡丹所吸引,文彥博不由自主地從房中轉出,與突兀出現在墳前的白衣文士對面而立。

若是往常,他定然先叫人將其拿下再說。但現在,死志已決的文丞相。沒有動一點拿人地念頭。反而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那俊逸瀟灑的白衣人。

他發現此人眼中滿是緬懷,倒不像來喊打喊殺的,這讓文彥博更加從容。只見他隨手撣了撣衣襟,微微一笑道:“朋友踏月而來,莫非想尋香賞花?”沒來由的,他一點都不願意輸給面前這人,即使自己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那人把玩著手中的墨玉牡丹。悶聲道:“這裏除了個黃土埋到半截地糟老頭子,似乎就沒有別人了。哪來的什麽花可尋、什麽柳可問?”

文彥博幹笑一聲道:“不錯,這兒確實不是尋香之所,但朋友能來送老夫一程,這份高義就足以流芳百世了。”

“你可真不要臉呀!”那人聞言怪笑道:“怨不得人家說文相爺是不要臉地祖師爺呢。”

文彥博聽得出此人話語中強壓的火氣,微微一笑道:“朋友知道老夫的性命,但老夫卻不知道你的,是不是有些不公平呀?”

那人哂笑一聲道:“這世上要是事事公平。還要閻羅王的十八層地獄作甚?”

文彥博被他噎得一愣一愣,只好苦笑道:“朋友憤懣了,看您容貌奇偉、氣度不凡,應該不是無名之輩,不知您的高姓大名?”

白衣人不由笑道:“你還挺執著,”文彥博微微一笑,卻聽他足以氣死人道:“不過我是來看熱鬧的,沒聽說有台上地角兒問觀眾性命的。所以不說也罷。”

文彥博哈哈大笑道:“朋友風趣……”白衣人也跟著仰天大笑,一對瘋癲的中老年男子夜梟般鬼號起來。

良久,文彥博突然止住笑聲,左手扶腰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誰,”說著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對方,一字一句道:“你就是號稱‘見首不見尾’的……鬼…谷…子!”

對面正是樂布衣。他撫摸一下手中的墨玉牡丹,神色平靜道:“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你恰好是其中之一。”

文彥博開懷笑道:“老夫果真是有福之人,臨死還能得著當世第一高人前來送行,這下死而無憾了。”

樂布衣不再和他糾纏‘送行’與‘參觀’的區別,轉而冷冷問道:“我來問你,當年你既然得了墨玉地芳心,為何還要拋棄她呢?”

文彥博這才知道她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人,居然是大名鼎鼎的鬼谷子,不由一陣妒火中燒。面上卻擺出一副哀傷的樣子。澀聲道:“當年浣紗的西子與越大夫範蠡郎才女貌、情投意合。但為了越國的大計,範蠡親自將西子送入吳國皇宮。這其中地肝腸寸斷,又有誰能體會呢?”

樂布衣見他自比範蠡,不禁一陣惡寒,稍微站遠一點,感慨道:“我知道你為什麽落得今天這般田地了。”

對於鬼谷仙師地批語,文彥博還是很重視的,拱手道:“請仙師解惑。”

樂布衣淡淡笑道:“因為你太不著調了……”

文彥博苦笑一聲道:“仙師卻來消遣在下。”

樂布衣微微搖頭道:“不是消遣,你實際上就是個慫貨,卻總把自己當成高人,所以我才弄不明白,墨玉為什麽看上你呢?”

文彥博得意笑道:“就算是蘿蔔青菜各有所愛,但能勝過仙師一次,文某也不虛此生了。”

樂布衣一向是個鋒利的人,他唯一的弱點就是這朵墨玉色的玫瑰,而文彥博顯然看出了這點,毫不留情的奚落起來。這讓樂布衣的表情不再那麽淡定,他微微皺眉道:“看來你無數次用這番說辭來安慰自己。這樣也好,否則你就太可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