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似花還是非花

一支白檀香燃盡,二十六份考卷都交上去了,雖然限定了詞牌,但對在場的大多數人來說,都是宿構、舊作,為“惜春詩會”苦心準備的,也有幾個只準備了詩的,沒想到是要填詞,所以只好匆匆急就,神情懊喪。

周宣看了看,除了他和藺寧外,其余二十四人當中有七人是女子,都是輕紗蒙面,綾羅綢緞、雲肩披帛,應該都是富貴人家女眷,高矮胖瘦不一,其中有三個女子單從體態看,苗條秀頎,綽約多姿,不管容貌如何,都應算是美女詩人了。

評定詞作高下的有三位,分別是詩會主持王洋、“青萍詩社”首領瞿直和墨酣齋詩社的張弼,張弼之父便是宣州刺史,他本身也有功名,是正六品奉直郎。

詩會主持王洋不辭辛苦,將五十二闕詞一一當眾朗誦一遍,然後與瞿直、張弼二人低聲了商議良久,圈出十二闕詞定為甲類。

眾人凝神傾聽,等待評判。

張弼道:“我把甲類十二闕詞的首句念一下,是誰作的請報一下自己姓名——”於是一句一句念來,每念一句便有一人應以一個名字。

周宣聽到胡揚和連昌公子都榜上有名了,連昌公子還接連報了兩次姓名,看來他的兩闕詞都入選了甲類十二強,周宣因為交卷早,反而壓在最後。

張弼念到:“《蝶戀花》‘裊裊鞭絲沖落絮’——是誰所作?”

一個女子柔美的聲音應道:“張幼微。”

張幼微便是張弼之妹,才貌雙全,號稱宣州第一名媛。

張弼微微一笑,繼續念到:“佇倚危樓風細細——是誰之佳作?”

周宣正要答應,左側有一人突然搶著說:“是小生所作。”

“啊!”周宣瞠目結舌,都被氣傻了,簡直不會辯解了,竟有當面冒領的,真是奇聞。

冒領者是個白面書生,微胖,此時激動得滿臉通紅,說話結結巴巴:“不是,我,我,我——”

王洋剛才看過周宣這闕詞,瞪眼道:“李燾,這詞真是你填的嗎?莫要說謊,有辱斯文。”

白胖書生李燾連連搖頭:“不是,不是,小生應錯了!”

李燾是青萍齋詩社成員,瞿直皺眉道:“李燾,你也是詩書人家,怎會如此顛三倒四!”

白胖書生李燾臉紅得象煮熟了的蝦,慚愧道:“小生剛才聽王洋先生念到這一闕‘佇倚危樓風細細’,深愛其中兩句——‘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不免癡想,若此佳句是我所作那該有多好,想得入神,張公子一問此詞是誰所作,小生就情不自禁地答應了,真是愧煞小生也!”

“謝眺樓”上笑聲一片,都覺得白胖書生李燾很有趣,是個性情中人,便有幾個名媛閨秀偷看李燾,估計李燾桃花運到了。

周宣呵呵笑道:“此詞是區區在下所作,在下金陵周宣之。”

張弼念罷甲類十二闕詞,然後道:“甲類十二闕詞,連昌公子、周宣之公子、寧夫人分別居其六,也就是說共有九人有資格進入‘謝眺樓’最高層,其余六人是——胡揚公子、張幼微小姐……諸位可有異議?”

那些落選的書生士子好生沮喪,別人入選也就罷了,但兩個金陵人入選實在讓他們臉面無光,但也爭論不得,剛才朗誦詞作時都聽到了,周宣之和寧夫人的四闕詞的確高妙,非他們所能及,既然三位主選者不肯包庇本地人,那只有仰天長嘆“美人如花隔雲端”,無緣一親花魁芳澤。

但是,失之桑榆,收之東隅,落選的書生士子與五位同樣落選的宣州名媛同病相憐,一邊埋怨主選者有眼無珠,一邊便互致問候,尤其是白胖書生李燾,與一位身材高挑的女詩人談論詩詞,越說越投緣,雙方暗生情愫,看來相約後花園私訂終生之期不遠矣。

瞿直道:“上得二樓的士子名媛俱有價值不菲的禮物相贈,上最高層的九位,請吧。”

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周宣九人登上“謝眺樓”最高層,北望敬亭山,山峰座座,宛若案頭盆景歷歷在目。

這時早已過了午時,周宣肚子餓得咕咕叫,心道:“要奪這詩魁還挺煩,花魁夏侯流蘇不知在不在這裏,倒要看看是不是秀色可餐?”

四圍矮案,蒲團羅列,樓廳正中,鋪著一張四四方方的大食地毯,一個紅裙女子跪坐著,上身微傾,低眉垂睫,宛若一尊靜美的雕塑,身前一架箜篌,龍身鳳形,連翻窈窕,纓以金彩,絡以翠藻,一看就是極名貴之物。

藺寧碰了碰周宣手臂,示意這紅裙女子便是夏侯流蘇。

周宣點點頭,故意裝作很好色的樣子,盯著夏侯流蘇猛看,看隆起的胸脯、看跪坐著交疊的臀股——

夏侯流蘇跪坐著一動不動,依然未擡眼,幽黑密長的睫毛象兩把小扇子,遮住雙眸,對注視她的目光恍若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