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命硬嫗收命硬孫(一)

王老太爺回到城裏時,已經是將晚飯時候。大熱的天,出城一趟,老爺子也覺得乏,吩咐人捶腰捶腿。不過想著老和尚吩咐的事情急,總不好明日直接去外九房接人,總要先知會一聲,他便吩咐王珍去外九房接王寧氏過來。

王家族人雖多,可能為王家賺一個貞潔牌坊的,卻沒有幾個。王家在安陸開枝散葉百五十年,貞潔牌坊雖有四座,為安陸士紳人家之首,可王家的貞婦、烈婦現下在世的也只有王寧氏一眼。因這個緣故,即便外九房是旁支,子孫凋零,可也無人敢欺上門。

王珍雖曉得接王寧氏的事情,多半同祖父今日西山寺之行相幹系,可也想不到承繼上去。

帶著幾分納罕,王珍帶了兩個管事,套了馬車去外九房接人。

王家族人多聚居在城北,宗房大宅與祠堂在正北,西北是內房所在,東北則是外房與姻親聚居。

與西北一水三進、四進的大宅不同,位於州城東北角這三條巷弄的這些宅院則要小的多,多是雜院與一進院,二進院都鮮少。

外九房的院子,就在東巷倒數第二家,是一破二的院子。

所謂一破二,就是在一進院的地方,隔出來小兩進來。前院南房,中間修了垂花門,裏院是三合房,只有正房,東西廂,南邊是垂花門這道墻。

只有書香人家,講究內外分明,才會這樣修院子。畢竟十丈進深的院子,除去南北房、左右廂,中間的空地本就不多,這樣一隔二,布局便更局促。

開門的是個老仆,聽說是宗房大少爺來了,仔細看了王珍幾眼,方口稱“怠慢”,轉身通稟去了。

少一時,老仆再次開門,甚至恭敬地將王珍迎進去,卻沒有往二門引,而是直接引到倒座廳房看茶。

王珍是來過外九房的,一次是十年前王寧氏得朝廷旌表時,一次是前年王大郎病故。

對於這兩間小小的九尺開間、丈半進深的小廳,王珍並不算陌生。四下打量一圈,還是那幾把舊椅舊幾,墻上的字畫越發黃的厲害,墻壁與窗欞都烏突突的,破舊的厲害。

不過椅上幾案擦拭的幹幹凈凈,已經褪色的窗紗也不帶半點浮塵,可見主人家是愛潔的。

等了約半盞茶的功夫,門外響起腳步聲。

王珍站起身來,就見王寧氏帶著一個老嬤嬤走了進來。

“孫兒見過叔祖母。”王珍躬身執禮道。

王寧氏六十來歲,花白頭發,身上穿著青色細布滾邊褙子,看著還算硬朗。

她點頭回禮,擡起胳膊虛扶一把,而後與王珍兩個重新主賓落座。

眼見外頭天色漸暗,王珍便也不耽擱功夫,直接稟明來意,道:“侄孫冒昧打擾,是因家祖父吩咐,有事情尋叔祖母商議,打發了侄孫跟車來接叔祖母。”

聽說是族長有事尋自己商量,並且已經派了車過來,王寧氏略作沉思,吩咐那老嬤嬤道:“你留在家裏陪大姐兒,我隨大郎過來。”

那老嬤嬤應了,卻沒有立時就走,而是扶著王寧氏出來,上了馬車,才轉身回去。

馬車上的王寧氏,並不如表現出來的那麽平靜。族長請她過去說話,又是這樣匆忙立等,實在是過於急促。

外九房已經斷嗣,唯一能稱得上大事的就是嗣子之議。可外九房全部家產不過是一處舊宅,十幾畝地。因孫女要召贅,即便族裏指了嗣子過來,也要同孫女與孫女婿平分家產。如此一來,嗣子能分到手的家產更是少了一半,要得給自己養老送終。

除了族裏那些家無恒產的破落戶,誰會看上外九房?可外九房又怎麽能讓那些遊手好閑的浪蕩子承繼香火?幾輩子的清白,可不能毀在她手中,她才咬牙不松口。倒是無人敢強迫她,使得承嗣的事情便拖延下來。

眼看孫女就要及笄,是不是有人等不及,到宗房走動?

想到這裏,王寧氏又搖搖頭。

那幾家破落戶要是真有那麽大的臉面,說動宗房為他們出頭,也不會像現下這個境地,更不會盯著外九房這點家資。

想了一路,王寧氏還是猜不到緣由,便撂下不想。

馬車行了將近兩刻鐘,宗房大宅到了。

大門是常年不開的,馬車直接從側門進去,到二門外停下。

王珍之母王鄭氏得了消息,帶著媳婦、丫鬟們出迎,將王寧氏引進堂屋。瞧著這架勢,並不像是對待族中旁支家境窘迫的親族長輩,倒像是對貴客一般。這般待遇,並不是王老太爺吩咐,而是因王寧氏的節婦身份。

等王寧氏進了堂屋,王千之妻王張氏出來見客,她敬佩王寧氏的品性,並不擺誥命太夫人的架子,只做老妯娌般,閑話家常,語氣甚是平和。

待估摸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寒暄語畢,王老太爺方過來,擺擺手將兒媳孫媳都打發下去,只留下老妻在座,而後方同王寧氏說起老和尚請她明日去西山寺之事,並且囑咐道:“西山寺主持大師父,是宗族長輩,比你我輩分還長一輩,弟妹過去,需恭敬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