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一跪一請,三爺離鄉

雖說曉得王三爺上門定是有事,可是見他未語先跪,王寧氏臉上的笑容立時凝住。

她淡淡地瞥了王三爺一眼,對道癡道:“扶你三堂叔起來,這不年不節的,莫折了老婆子的壽。”

道癡應聲上前,目光也帶了審視。

王三爺漲紅著臉,推開道癡的手,沒有起身。他從腰間解下一個褡褳,滿臉羞愧道:“侄兒曉得不當再勞煩嬸娘,可實是沒可托付之人。侄兒今日同漢大哥說了,想領外頭的差事。漢大哥便允了侄兒廣州府的差事,明日早侄兒便起身往廣州府去。”

王寧氏聽了這話,依舊神情寡淡。

王三爺以袖掩面,一個漢子,竟“嗚嗚”地哭出聲:“七郎他娘與七郎都去了,侄兒只剩下五姐兒這點骨血。嬸子心善,這些日子嬸子的好,嬸子的為難侄兒都看在眼中,斷不會狼心狗肺開口求嬸子為難之事……三房漢大哥說了,想在族中尋女孩陪著漢大嫂,正好接了五姐兒過去。”

王寧氏見狀,不由動容,嘆了一口氣道:“你也莫要怨我,我們這房這老的老,小的小。你在時還好看顧五姐兒一二;你若是不在,我們實招惹不起。”

王三爺抹了一把淚,搖頭道:“侄兒雖糊塗些,卻是知道好歹的,感激嬸子還來不及,哪裏還會說什麽埋怨的話?沒有嬸娘這些日子看顧,五姐兒即便存了性命,人也殘了。”說著,將那褡褳雙手奉上道:“嬸娘,這是侄兒預支的五年薪錢,總共一百二十兩。十兩銀子還嬸娘的藥錢,十兩銀子給順娘添妝使,剩下一百兩,勞煩嬸娘幫侄兒存著。若是侄兒在外,有個好歹,五姐兒那邊,還請嬸娘憐惜一二……”

王寧氏聞言,神色大變,怒道:“渾說什麽?你才多大年紀,就說這有的沒的。”

王三爺哽咽道:“侄兒已經是打定主意,……之前,侄兒都不會回來……嬸子就可憐可憐侄兒,幫侄兒一把吧,莫讓侄兒在外還記掛家裏頭。”

王寧氏看了他半響,終是嘆了一口氣,接了褡褳。打開來,裏面是十兩銀子一個的元寶,總共十二枚。

她對道癡道:“去寫張收條給你三堂叔。”

王三爺聞言,忙擺手道:“不用不用……”

王寧氏道:“既涉財物,總要分明才好。”

道癡應聲去了,回到東廂,寫了一百二十兩銀子的收條,收尾時猶豫一下,還是落筆寫了自己的名字。

回到上房,道癡將這收條遞給王寧氏。看到上面的金額,王寧氏對道癡點點頭,遞給王三爺。

王三爺先是一愣,隨即“唰唰”地將收條撕了粉碎,正色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嬸子家本就不富裕,這些日子為五姐兒請醫問藥,銀子如流水似的。侄兒若沒銀子還罷,還能厚臉皮欠著;如今有了銀子還不還,侄兒成了什麽?就是嬸娘今日不點頭幫侄兒收著這賣命銀,侄兒也不會再啰嗦,可只會帶走一百兩。那二十兩,說什麽也不會帶的。”

老實人倔起來,更執拗。

王寧氏搖搖頭,無奈地對道癡道:“去給你三堂叔再寫張字據來。”

這一百兩銀子的收據,王三爺沒有再拒絕,接過收好,而後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道:“明日侄兒便走了,今日這裏就同嬸子作別,嬸子是好人,總會有厚報在後頭。”

王寧氏嘆氣道:“老婆子這麽大年歲,厚報不厚報又能如何?人離鄉賤,你在外頭亦要多保重自己。遇到難處,咬牙挺挺,多想想五姐兒。等轉了年,遇到相當的,再續上一門親,好好過日子吧。”

王三爺紅著眼圈道:“嗯,嗯,都聽嬸子的。”

說完正經事,王三爺便告辭離去,道癡尊老太太吩咐,將他送到大門外。

走出大門口時,王三爺腳步頓了頓,道:“二郎,好生孝敬老太太。若是家裏遇到什麽要緊事,就先花那些銀子。銀子是死的,人是活的,總是人最重要。”

他的臉上,沒有試探,確實是實心說的這些話。

道癡雖是頭一回與之打交道,可也明白為何王青漢會看重他。確實是個老實人,行事有分寸,即便貧寒,可也沒有窮酸吝嗇氣。十房的祖墳,真是冒青煙了。

道癡道:“家中尚可支撐,不至於此。三堂叔在外,也需多保重。”

王三爺伸手拍了拍道癡的肩膀,點了點頭,轉身走了,背影很是蕭索……

回到上房,王寧氏看著那褡褳發呆。

道癡道:“一年二十四兩銀子薪金,可是不低。”

王寧氏道:“廣州府豈是好去的?銀子多,也要有錢花才行。朝廷禁海,廣州那些外洋買賣,哪個不是掙命。你三堂叔但凡有半點活路,也不會被逼如此。可憐五姐兒,才四歲,沒了親娘,這下又走了親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