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二章 未了憾事

昭陵送葬回來後,李素病了。

也許是送葬時受寒淋了雨,回來後李素便渾身發冷,到了夜晚又發熱,額頭燙得厲害。許明珠急壞了,整晚用涼巾給他降溫,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急忙命部曲飛馬趕去長安城,請太醫署太醫令劉神威。

整夜發燒,李素迷迷糊糊說著夢話。他做了許多夢,零零散散的,夢到十年前剛來到這個年代時的家境艱困,夢到河灘邊與東陽的初識,夢到穿著吉服神情羞澀的許明珠,轉瞬又夢到這些年南征北戰,大唐旌旗飄揚,夢到李世民舉盞痛飲,與座皆是豪士英雄,還夢到千年後的前世,那個拎著貨四處陪笑兜售受盡委屈的推銷員……

這一夢,便是千年。

時光很短暫,一生須臾而過,恨壯志未酬。時光又很漫長,一雙眼仿佛看盡千年王朝更叠,榮辱興衰。

迷迷糊糊睜開眼,天已大亮,不知什麽時辰,不知睡了多久。

許明珠坐在床頭,緊緊握著李素的手,臉上的淚痕儼然。床邊還圍著許多人,有劉神威,李道正,鄭小樓,方老五,連東陽也在。

見李素睜開眼,劉神威長舒了口氣,神情釋然地笑道:“好了,公爺醒了,這一劫算是過去了……”

許明珠伏在李素胸前大哭:“夫君,你可嚇死妾身了!”

東陽神情憔悴了許多,見李素醒來,她沒說話,只掩面而泣。

李素勉強擠出一絲笑,一開口聲音嘶啞難聽。

“我……睡了多久?”

許明珠泣道:“三天,夫君整整三天沒醒,整個長安城都急了,陛下昨日暫停了朝會,親自來探望夫君,太醫署的太醫們輪流過來給夫君診治,陛下還給夫君請了道士做法驅邪……”

李素失笑:“有這麽嚴重嗎?不過是發燒感冒而已,多睡多喝白開水就好……”

劉神威神情嚴肅地道:“公爺這場病來得兇險,萬不可小覷。此病為心郁難平所致,您平日心裏積壓了太多事而致氣血不暢,受寒淋雨只是由頭,將您久抑的病原激發出來了,可費了咱們太醫署不少力氣。”

李素虛弱地靠在床頭,朝劉神威眨眼:“我現在動彈不得,你說什麽都有理……”

這些年與劉神威來往頗多,大家的關系很熟稔,劉神威也不介意,捋須呵呵笑了笑。

李素又笑道:“救命之恩不敢言謝,等尊師雲遊完回到長安,我定在尊師面前少說你幾句壞話,開心不?”

“……開心。”

李素又朝李道正笑道:“讓爹擔心孩兒了,是孩兒不孝,幸好福大命大,有驚無險。”

李道正眼眶含淚,故作威嚴地哼道:“你是家裏的頂梁柱,也是大唐的頂梁柱,說是‘千金之體’也不過分,自己的身子不知道愛惜,卻令家人至親擔心,確實是不孝。”

說著李道正吸了吸鼻子,轉身喝道:“好了,我兒已醒,大家都莫圍在他身邊了,散了吧!”

鄭小樓等人紛紛散去,李素朝許明珠和東陽使眼色,二女會意,留了下來。

房內只剩三人後,李素拉著許明珠的手,片刻後,又將東陽的手拉住,二女一愣,顯然不適應如此親密的接觸,頓時臉紅城一片,慌亂地望向別處。

李素不管這些,拉著二人的手,目注許明珠道:“有件事想與夫人商量……”

許明珠嚇了一跳:“夫君想做什麽徑自做便是,妾身婦道人家,都聽夫君的。”

李素搖搖頭:“這是家事,夫人當家,必須征得夫人的同意。”

許明珠神情閃過一抹明悟,飛快掃了東陽一眼,道:“夫君想商量什麽?”

李素緩緩道:“我一生做人做事無愧無憾,唯獨有一件恨事不能釋懷,今日你們都在,我不妨把話說透,東陽……她也是我的女人,不管身份地位,她終究是我的女人,此生最憾者,不能給她一個正當的名分,讓她獨自一人在那幽冷的道觀裏出家,別人享受闔家之樂時,她只能孤苦地在老君像前誦經……”

“當年我與東陽的事,夫人應該都清楚,便不多說了,總之,我的女人不能孤苦一生,東陽落到如此境地,是我的責任,當年太年輕,許多事不曾考慮周全,連累她不得不出家避禍。現在,我想給東陽一個堂堂正正的名分,她和夫人一樣,都是我的妻子,我要風風光光將她迎娶進門,從此她便是我李家婦,此事還請夫人寬容,成全。”

李素說著話,東陽在一旁已是泣不成聲,握著他的手力道卻越來越緊。

許明珠神情恍惚半晌,幽幽嘆了口氣:“妾身早已將公主殿下當做自家人了,這幾年與公主殿下相處情如姐妹,將她迎娶進門不過是遲早的事而已,夫君這件事做得對,妾身怎會不答應?”

李素深深看著她:“夫人受委屈了,多謝夫人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