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巨坑的“好學生”

張壽前世裏很喜歡老地圖,明清時期的北京城地圖,他全都收藏過,一些有代表性的官衙府邸,他到現在還能清清楚楚記得位置。所以,上一次進京時,發現北京城內外大門全都和記憶一致,順天府衙也位於內城北面,他對於國子監的位置就已經有所預料了。

果然,順著崇文門大街一路北行,穿過大半個內城,再穿過東直門大街,順著集賢街再過去兩三條胡同,眼看連北邊的城墻都映入眼簾,國子監才算是到了。而在往西拐進這條國子監街時,一行人照例要通過一個對於讀書人來說分外神聖的地方——文廟。

騎在馬上一路招搖過市的貴介子弟們一一下馬,就連車中的吳氏也下了車。對於大晚上就先來國子監上任,並沒有太多見識的她顯得懵懂而又茫然。當朱瑩上來殷勤攙扶她的時候,她忍不住握著朱瑩的手,聲音有些惶惑。

“瑩瑩,上任的話,不是應該要拜見上官的嗎?這大晚上,哪個上官還會在這國子監?是不是要明日白天再過來更合適?”

朱瑩輕輕咳嗽了一聲,隨即壓低聲音說:“我也沒想到陸三胖那家夥這麽鬼,也沒想到其他人居然也贊成大晚上的先把阿壽送這兒來……不過沒關系,吳姨不用擔心,國子監祭酒那可是葛爺爺,葛爺爺是阿壽的老師,有他在,怕什麽!”

張壽不禁哭笑不得。大小姐,葛老師確實是國子監祭酒沒錯,但你少說了終身兩個字!

國子監終身祭酒,這一聽就和後世那些終身會員,榮譽會長一個道理,只是好聽,沒有實權……當然,這要是葛老師人出現在此地,從上到下必定會恭恭敬敬,可現在人不在!

當然,他也知道,就算葛雍的名頭不管用,國子監此刻黑洞洞一片敵人,朱瑩也一定會勇往直前地沖過去把人碾個粉碎。大小姐這性格,真適合當戰場猛將……

當一行人離開文廟前頭那下馬的區域,上馬又行了一箭之地,便到了國子監的大門口。此時夜幕已經降臨,和東城西城其余各處的繁華相比,這裏就顯得冷清了許多,也不見有人進出,如果不是門前那高高的牌坊,張壽幾乎覺得自己來錯了地方。

可他一看到那牌坊上的字,瞳孔不禁微微一縮。因為那是兩個很簡單的字——大學。

而朱瑩一面擡頭看著牌坊上那猶如鐵鉤銀劃似的字,一面對張壽解說道:“這是葛爺爺那位老祖宗的字,想當初國子監第一任祭酒,就是他老人家!要不是去得早,身上兼任的官職一定不會比葛爺爺少,聽說太祖皇帝對他幾乎言聽計從,人過世的時候還痛哭了一場。”

然而張壽卻第一次沒怎麽聽朱瑩說的話,而是端詳著那兩個字笑了起來。

就在他笑時,門內就傳來了一個刻板的聲音:“《禮記·王制》曰,小學在公宮南之左,大學在郊。天子曰辟雍,諸侯曰頖宮。不知道張博士看見這大學兩個字,為何發笑?”

張壽循聲望去,就只見夜色之中出來了一個黑乎乎的人。等到人越來越近,他這才發現,此人玄衣皂裳黑履,偏偏還是一張四四方方的黑臉,乍一看就仿佛是黑夜裏竄出來的黑無常。當然,最刺人的,還是這廝的挑剔刺人眼神。

他正要說話,齊良已經是搶過話頭道:“老師早就教過我們,古之王者莫不以教化為大務,立大學以教於國,設庠序以化於邑。故而周有大學,漢唐有太學,宋有太學國子監,我朝設國子監,卻又在國子監前豎了這座大學牌坊,自然是遵循古訓,教化莘莘學子。”

張壽沒想到齊良也學會了自己招牌式的老師說如何如何,頓時啞然失笑。

沒等來人接話,他就淡淡地說:“小齊說得沒錯。我只是見這大學兩個字,感同身受當年國子監雄威,想到如今此地再不見當日百花齊放盛況,諸多科目凋零,故而哂然一笑而已。就連皇上都惋惜昔日太祖皇帝所立算科名存實亡,難道尊駕不以為然?”

那玄衣黑臉漢似乎沒想到張壽反砸回來兩番話,一時面色更黑了。他沉默了片刻,隨即果斷岔開話題道:“這麽晚了,張博士帶著這麽多人到國子監來,是不是不合適?要知道,監生們每日課程排得滿滿的,如今已經在號舍裏睡了。”

也許是謝萬權前車之鑒猶在,張壽發覺對方只是用這麽多人來指代他背後這些貴介子弟,沒有用什麽不學無術之類的指斥性詞語。即便如此,這溢於言表的排斥已經足夠了。

“我倒第一次知道,夜深了,我這個國子監博士帶著監生回國子監,卻還要被人說是驚擾其他監生。莫非那些已經睡下的是監生,眼下我身後這些就不是監生?今天他們一路鞍馬勞頓送我回京城,第一件事便是送我來國子監,足可見他們是有向學之心的好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