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篇 化灰案 第四章 船殺、嫁禍

兩鋒相值,有將未知敵,則用寡而觀其變。

——《武經總要》

汴河裏,那只梅船煙霧蒸騰,兩岸人們連聲驚嚷。

梁興卻全顧不得理會,他大步往東,奔到虹橋東頭,急步走到米家客棧前的水岸邊。水邊一前一後泊著兩只小客船,梁興走到頭前那只船邊,見前艄有三個船夫,頂篷上還站著個年輕船夫,都張大了眼,望著虹橋那頭冒煙的客船。尾艄則是兩個婦人,也一起向西驚望著。年輕些那個臉上有一大片紫癍。

梁興沒見過蔣凈,不知道長得什麽模樣,前後掃了幾眼,不知道哪個才是。船頂那個年輕船夫覺到梁興神色不對,扭頭俯望過來,見梁興滿臉酒氣、目光兇悍,忙躲開了目光。

梁興靠近一步,擡頭問:“蔣凈在這船上?”

那個船夫被梁興目光逼住,有些怕,略一遲疑,才小心朝腳底下的船艙指了指。

梁興聽了,一步跨上船舷,鉆進艙門。對面的窗雖然大開著,但窗外垂掛著兩大片蓑草,遮住了一半的光亮,艙裏略有些暗,艙角坐著個人。那人猛地見梁興進來,不由得打了個戰。梁興仔細一看,那人二十五六歲,穿著件灰布舊衣,身量和義兄楚瀾相當,粗眉窄眼,神色有些不安。

“蔣凈?”梁興瞪著他。

蔣凈慌忙起身,滿臉驚怯。

“你是蔣凈?”

“是,你是?”

梁興看他如此慌怕,心裏頓時騰起一陣悲怒,我義兄那等倜儻之人,竟然送命於這樣一個庸懦之人。他怒瞪著蔣凈,緩步逼近。

“你做什麽?”蔣凈越加慌怕,倏地從腰間抽出柄短刀,緊緊攥著,刀尖指向梁興。

梁興冷哼一聲,又逼近一步。

蔣凈慌忙退後,身子貼到壁板上,再無退路,慌道:“你莫逼我!”

“逼你又怎樣?”

“我……”蔣凈加力攥了攥手裏的短刀。

“你殺我哥哥,用的就便是這把刀?”梁興逼視著他。

蔣凈神色忽變,竟齜牙咧嘴怪叫一聲,頭一仰,身子一挺,猝然出手,挺刀直向梁興刺來。

梁興已聽說蔣凈使刀極快準,隨時在戒備。見他猝然出招,急一閃身,避過刀尖,同時一把抓住蔣凈手腕,使了招“卷浪手”,先順勢一帶,卸盡他的力道,再發力一扭,將他的手臂彎折了過去。刀尖回轉,反逼向蔣凈自己的胸膛。蔣凈被他一帶一扭,站不穩腳步,身子猛然前傾,竟撲向刀尖。

梁興大驚,忙要拉開,卻沒想到那刀竟然極鋒利,刺瓜一樣,噗地刺進了蔣凈胸口。蔣凈悶悶呻吟了一聲,向梁興栽過來。梁興忙伸手扶住,讓他靠到板壁上。

蔣凈直瞪著眼,大張著嘴,急喘著粗氣。短刀插在他胸前,刀刃盡沒,只剩刀柄。握刀的右手慢慢松開,無力垂下。他又喘了幾下,頭向左邊忽然一斜,再無氣息,也不動彈。

梁興酒頓時醒了大半,他慌忙撤開手,向後退了兩步。

蔣凈仍歪頭張嘴,背靠壁板站立著,竟沒有倒下。嘴和眼仍大張著,漸漸僵住,看著極詭怖。

這兩個多月來,梁興一心想找見蔣凈,替義兄報仇。上這船之前,他心裏仍充滿殺意。不過,雖然自幼習武,他卻從沒殺過人。一眼見到蔣凈,一個活生生的人,哪裏能說殺就殺?因此,殺念隨即消失,只想捉蔣凈去官府。哪能料到,竟會這樣?

他伸出手指,到蔣凈鼻端探了探,鼻翼尚溫,卻已沒有鼻息,真的死了。

他頭皮一麻,有些慌神,但隨即想:這人恩將仇報,早就該死,總算是為義兄報了仇。只是,接下來該怎麽辦?去官府自首?就算斷為誤殺,至少也得判兩千裏徒刑。男兒好漢,生當得其所,死該得其榮。為這樣一個禽獸一般的人,葬送我半世生涯,也太不值。他心底閃過《孫子兵法》中“絕地勿留”四字,便定了定神,轉身離開。剛跨出艙門,聽見裏面“撲通”一聲,回眼一看,蔣凈的屍體倒在了艙板上。他一步跳上岸,扭頭見船頂上那個小廝正盯著自己,他穩住神,裝作無事,向橋頭行去。

這時,梅船已經消失,那個白衣道士和兩個小道童正從虹橋下漂過,河兩岸的人驚叫成一片。梁興卻顧不得去看,大步要上虹橋,迎面一個人正急步下橋,兩人撞到一處,梁興的頭撞到那人的下巴,疼得那人怪叫一聲,險些摔倒。梁興隨口說了句“對不住”,便快步上了橋。

那個被撞的人是雷炮。

若是平日,被人這樣撞到,雷炮必定張嘴就罵,但一眼認出是京城有名的“鬥絕”梁興,氣頓時沮了大半,加上正急著要去找人,便沒糾纏,忍著痛、捂住下巴快步下了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