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篇 化灰案 第十章 爛瘡、負恩

若不慮而易於敵者,必擒於人也。

——《武經總要》

王哈兒吃完了面,摸出十文面錢摞在碗邊,朝珠娘招了招手。珠娘正在收拾另一桌的碗碟,留意到,轉頭望了過來,竟朝他怯怯笑了一下。店主溫長孝一直扒在櫃台沿上,盯看著珠娘做活兒,珠娘慌忙低下了頭。王哈兒心裏一蕩,他原還擔心剛才話沒說對,從這一笑看來,珠娘的魂兒還是被自己勾住了。他不由得咧嘴笑著,本想再去勾纏幾句,但見店主那雙鷂子眼不離珠娘,便得意揚揚地離開了溫家茶食店。

剛出門,他一眼就瞧見嚴老兒茶棚邊有個人,是“鬥絕”梁興,梁興解開拴在旁邊柳樹下的馬,翻身上去,驅馬向東邊去了。王哈兒頓時收住了笑,梁興似乎也在找鐘大眼,但願他不是在找那個姓牟的,萬一被他找見些什麽,我這裏的事情就不好下手了。

他知道嚴老兒常日在這裏,人稱“萬事通”。便走過去揀了個空座,坐了下來:“嚴老爹,來碗煎茶。”

“你們都在尋鐘大眼,到底是為何?”嚴老兒提壺過來斟了碗茶。

“哦?你是說‘鬥絕’?”

“是啊。你在尋,他在尋,鐘大眼的娘也在尋。這鐘大眼卻不見人,究竟是鬧什麽鬼戲?”

“哦……我尋鐘大眼,是想跟他打問一件事。‘鬥絕’尋他做什麽?”

“他沒說,我也不好問。不過,瞧著像是要緊事。”

“對了,嚴老爹,您有沒有見過一個姓牟的年輕公子?”

“姓牟?這姓少見,還是年輕公子?沒見過。”

“昨天中午,他在鐘大眼船上,穿著件青羅衫,一對細長的眼,眼角往兩邊斜挑。你從這邊也應該能看見。”

“沒留意。”

“哦……”

王哈兒不願再多言語,低下頭喝著茶,仔細思量起來。

那個姓牟的施法把雷老漢化成灰,自然是為他那上千貫錢。那些錢放在秦家解庫生利,只有拿了契據,才能取到那些錢。雷炮翻遍了家裏,也沒找見那些契據,自然是在雷老漢身上,被姓牟的搶去了。

不過,解庫的人已經知道雷老漢化灰消失,若見到姓牟的拿著那契據去討錢,自然會生疑,甚至捉住他去見官。那個姓牟的看著很有機謀,應該不會這麽呆笨。那麽,他怎麽能拿到那些錢?除非——他和解庫的人勾結起來。

想到這裏,王哈兒不由得嘆了口氣,就算對半分,至少也有幾百貫錢啊。我做廂軍,一年除去衣糧,才十來貫錢,就算一文錢不花銷,一輩子也攢不到這麽多。雷炮那個蠢頭,該死咬住解庫的人才對。

不過,按理來說,雷老漢看一文錢都慎重得如同神佛一般,那上千貫錢契怎麽會輕易帶在身上,交給別人?會不會仍藏在家裏,雷炮那個蠢頭沒找見?珠娘會不會知道?雷老漢才化灰不見,曹廚子就急火火休了珠娘,難道這是兩人的計謀,為貪圖那些錢?若真是這樣,我恐怕輕易娶不到珠娘,除非……他心底生出一個念頭,連他自己都被嚇到了……

梁興沿著汴河北岸,驅馬向東趕去。

所有這些事中,蔣凈都是關鍵。收到義兄楚瀾的噩耗那天,梁興立即趕到東郊楚家。楚瀾有個兄長,叫楚滄。蔣凈的事,梁興都是從楚滄口中得知。他當時並沒料到蔣凈竟會藏著這麽多謎團,只詢問了楚瀾被害的過程,再沒有細問其他。蔣凈曾在楚家養了近一個月的傷,楚大哥或許還知道些什麽。因此,梁興才驅馬前往楚家。

行了兩裏多路後,旁邊盡是廣闊田地,有農人在田裏耕作。這些田產全都是楚家的,有上千頃。

梁興父親只是個禁軍老兵,親朋也大都是尋常百姓。梁興直到結識了楚瀾,才真正領略了什麽叫富。楚瀾為人重情,出手極闊氣,時常聚集一班朋友,滿京城吃喝耍鬧。隨意一場宴聚的花費,就是梁興做禁軍一年的錢糧。

梁興起先覺著楚瀾這財勢太逼人,在一處極不自在,更不願像其他人一樣巴附楚瀾,赴過兩回宴,就不願去了。楚瀾竟留意到了,單獨來尋梁興,見面就說:“你我之交,還要計較錢財?”梁興聽了,頓覺自己胸窄氣狹了。兩人真正交心,正是從這一句話開始。之後,楚瀾再不邀梁興去那些宴聚,要見只單獨尋個清靜自在地方,最多邀三兩個投緣的朋友。

看著眼前廣闊田地,再想起義兄楚瀾一腔豪氣、一片赤誠,梁興心裏又一陣傷痛,這一世恐怕再難遇見義兄這般肝膽相照之人了。他頓感孤寂悲涼,越發覺得,若不查清楚蔣凈這件事,不但對不住義兄,也永難平復自己胸中這口惡氣。想到此,他不由得驅馬加快腳步,向前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