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篇 空倉案 第四章 老鼠、包子

勇者,決戰乘勢不逡巡也。

——《武經總要》

洪山往開封府一連跑了十幾天。

他去打問十七娘的案子,可是,開封府推官只傳喚了左右鄰舍來,大略問了問,見沒有人證,更沒有嫌犯,便先擱下了,只命兩個衙吏去追查。那兩個衙吏查問了兩三天,問不出個一二來,便也懶得動了。洪山去打問,兩人各種支吾,到後來,一見他就躲。洪山恨得切齒,卻也沒奈何。只能連聲罵,連聲悲嘆,又連聲自責。十七娘看錯了人,選中自己,這麽一個無能無用之人。

四年前,他頭一回押運糧草回來,急忙忙趕往程得助家。開門的是程得助的娘,見他手裏提了許多糕點魚鴨,忙笑著把他迎了進去。進了門,才知道程得助在營裏沒回來。正好,他心裏暗喜。可坐下來後,仍是程得助的娘去提了茶瓶來倒水,並不見十七娘出來。他又心急又納悶,卻不好問。裏屋傳來一陣呻吟聲,程得助的娘苦著臉絮叨說,是程得助的爹,腰腿舊症犯了,在床上倒屍呢。他只好進去問候了一番,又沒有多話可說,再坐不住,便告辭出來了。

沒見著十七娘,他像是一腳踩空了一般,沒魂沒魄的。可剛走到巷口,猛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老伯慢點走,小心看著腳底下。”他忙扭頭一看,是十七娘!正站在街角劉婆茶肆的門口,送一個老翁離開。那秀巧面龐新月一般,眉眼嘴角間的笑意讓他頓時想起家鄉屋前那片荷田裏的盛夏清風。若不是站在街上,他恐怕立時就要醉倒。

“大哥?你回來了?”十七娘一眼見到他,眼中立即閃出驚喜。

他頓時紅了臉,好在皮膚黑,十七娘應該沒有察覺。他忙清了清嗓,才發出聲問:“弟妹為何在這裏?”

“大哥也知道,他一個人那些俸錢,養活四口人實在有些吃力,每月還有賃房的錢。我年輕輕,閑在家裏白耗鹽米哪裏成?就想著去外頭尋些活計,幫補幫補家用。正巧這茶肆的劉婆婆年紀大了,一個人操持不過來,想找個人幫手。她見我不是懶笨人,倒先去跟我婆婆說了。這裏又近便,活兒又輕巧,我正求不得,已經來了八九天了——唉,光顧著說話,大哥快進來坐,我去給你點碗茶。”

他又暈又醉,恍恍惚惚跟著走進那茶肆,裏面幾張桌都空著,沒人。他就近在門邊的那只舊木凳上坐下。十七娘又像蝴蝶一樣旋進裏頭那間小屋,他望著那秀巧背影,心裏頓時湧起一陣熱潮,臉又紅漲起來。他忙提醒自己,快消去這醜態,十七娘出來見了會奇怪。於是他盡力移開心神,轉頭細瞧茶肆裏的桌椅布置。可就在這時,那屋裏傳來十七娘一聲驚呼,接著一聲茶盞碎響。他忙趕了過去,朝門裏探頭望去,見十七娘張著雙手,望著墻角,驚恐不已。

“怎麽?”他忙問。

“一只老鼠,猛地從櫃子裏躥出來了,唬死我了!”

“在哪裏?你出來,我看看。”

十七娘退到小竹床一頭,讓出道,仍滿臉余悸。他忙走了進去,小屋實在太窄擠,雖然十七娘緊貼著墻,他經過時,臂膀仍擠到了十七娘的胸脯,一陣柔暖透過衣袖傳到他心底,他渾身一顫,心頓時怦怦狂跳起來。他忙要側身,卻險些將墻這邊小木桌上一只茶瓶撞倒。左轉不成,右讓不開,臂膀連連擠向十七娘胸脯。他越發慌了神,正在拼力扭擠,十七娘忽然伸出雙臂將他抱住!

他頓時驚住,慌忙望向十七娘,十七娘仰著臉,一雙秀眼直直盯著他的雙眼,那眼裏滿是春潮,混著慌怕、羞怯和渴慕。

梁興走進了那間堂屋,楚滄的妻子馮氏站在桌邊等著他。

當聽到馮氏傳話,以生病咳嗽為由,再次推拒見他時,梁興便覺得其中或許有隱情,隨即生出了翻墻私見馮氏的念頭。但這關乎馮氏名節和楚家聲譽,稍有不慎,便會招致禍患。因此他假借紙筆,讓老何引他去了書房。支開老何後,他給馮氏寫了一封書簡:

在下梁興,恭候門外。深夜逾墻求見,不恭之至。喪期越禮妄行,實出無奈。大哥二哥之死,疑雲至今難明。梁興此舉,只為解枉死之惑、申二兄之冤。此心此志,明月可鑒。唯盼嫂夫人面賜一晤,容梁興拜問詳情。如若應允,掩燈三次。

他趁夜翻墻,來到馮氏所居東院,將書簡偷放在門檻上,而後輕扣門框,隨即躲到暗影中等待觀望。馮氏果然如約用手掩了三次燈盞。

梁興盡量放輕腳步,小心走了進去。他這是頭回面見馮氏,見馮氏年近四十,身穿素布孝服,形貌端莊,只是神色略有些緊張,一只手扶著桌沿,另一只手攥緊了衣絳。看到他進來,馮氏更是微微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