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雷蒙德

此刻天色已晚,早就過了探視時間,正是絕佳時機。

醫院總是讓雷蒙德直起雞皮疙瘩。氣味、氛圍,以及橡膠鞋底踩在地上發出的吱吱聲,都在刺激他的神經。那場車禍之後,他經歷過長達數月的手術與康復。有這種感受並不奇怪。

他駕著輪椅,在一條條昏暗的走廊中穿行,經過一間間漆黑的病房。病床用布簾分隔開來,給人一種不祥之感。床上的病人悄無聲息。他經過會客室,經過護士站,轉過拐角,前往607B病房。走廊裏空無一人,只能聽到輪子碾過油氈地面的噪音,尖利而刺耳。到了病房門口,他熟練地把輪椅移進門。那家夥果然在裏面。

他本人與網上的照片差距很大,雷蒙德差點兒沒認出來。他躺在病床上。身上到處插著管子。喉嚨和手上纏著繃帶。臉部腫脹。嘴巴周圍有一圈燒傷,像剛做好的李子醬一樣鮮紅,與灰白的面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雷蒙德駛進病房,來到病床邊,輕聲呼喚:“嘿,烈焰奇兵。醒一醒,該吃藥了。”

曼森動了動眼皮,睜開眼睛,將視線轉向雷蒙德。兩人死死盯著對方。雷蒙德露出笑容,陰森至極。他剛要把手伸向曼森的喉嚨,病房裏響起衣物的沙沙聲和膠底鞋發出的刺耳噪音,一名護士在他身後閃進了病房。

她看上去四十多歲;屁股挺大;頭發染成了金色,在腦後胡亂打了個結。她手裏拿著記錄板,左胸上掛著常見的護士表。

她用驚訝的目光四下打量著病房,就像雷蒙德是地底下鉆出來的一樣,然後走上前來。“對不起,先生,”她低聲說,“探視時間已經過了,您得明天再來。”

“我是他哥哥,”雷蒙德不假思索地對她說,“我剛下飛機就直接過來了。我只想……”他傷心地看了曼森一眼,“你知道,當我聽說……當他們告訴我……”

“我明白。”她說著,把記錄板抱在胸前,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我馬上就好。我保證。”

她看了看表,又看了看身後,一時有些猶豫。“給您一分鐘。”她說完走了。

雷蒙德往床邊湊了湊,從輪椅上俯過身來。借著心率監視儀的光亮,他能看到曼森眼中充滿了恐懼。假如這個懶蛋沒急著喝下燒堿就好了,那樣雷蒙德就可以在他家裏給他來個了斷,收拾好爛攤子,回去過自己的日子。雷蒙德的兩手需要接觸到人肉,鼻子需要嗅到血腥味。“聽著,曼森,”他說,“我肯定沒必要自我介紹。我敢打賭你現在很後悔。當初多想想你要敲詐的人是誰就好了,你說呢?”

曼森淚水盈眶,毫不掩飾哀傷。一陣愉悅的戰栗掠過雷蒙德的頭皮。他又湊近一些,嘴唇幾乎貼上了曼森的耳朵。“噢,還有你的女朋友,”他耳語道,“我很清楚她在哪兒上班、家在哪兒。她自己還不知道呢,過了這個晚上她就有伴兒了。我來給你簡單講講我要拿她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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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韋尼提,賬號:鞋跟公主

身高:一米六五

年齡:二十七歲

背景資料:上過護校,擅用刀,加入競賽俱樂部五個月

不到兩個街區之外,卡拉·韋尼提身陷困境。當初用鞋跟公主的賬號加入尋寶大賽的時候,她完全不知道這趟渾水有多深。

眼下就是個例子。

她已經在壁櫥深處蹲了十七分鐘,就因為奪命七郎比預計早回家一個小時。

破解電腦密碼的時間超出了預期,但這不是問題。十二分鐘後,她繞開了所有安全屏障,一切唾手可得。她站在電腦前,同時打開六十五個文件,搜尋第四個謎底。就在這時,前門哢嗒一聲開了。連程序都沒來得及關,她便關掉電腦,熄了燈,躲進了壁櫥。

於是,她只好一直蹲在黑暗中,聽著奪命七郎在家裏橫沖直撞,就像一頭受了驚的水牛。

吉娜到底怎麽了?她應該把這家夥留在酒吧,至少待到十一點。而現在才九點一刻,他已經都在家了。如果這次能挺過去,卡拉第一時間就去找吉娜問個明白。卡拉所以跟她搭档,只因為兩人曾是學校裏的閨蜜,而且吉娜需要錢。看來吉娜幹不了這一行,她這人太嬌氣。想想看,一個學護理的居然嬌氣。這就夠糟了,她最近又變得馬馬虎虎,比以前還不如。

結束這種搭档關系,可不是拍拍後背給一筆錢那麽簡單。父親教導過她:想吃這口飯,就不能相信任何人。如果搭档知道得太多,就不能相信他們離開後會守口如瓶。這也是父親告訴她的。所以卡拉才沒有炒吉娜的魷魚,這也是念她們的舊情。可是總有一天,吉娜會栽在最簡單的任務上,連累卡拉早早送命。

就像今晚的情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