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一眼見到羅斯,雷蒙德就知道她不是鞋跟公主。一開始打電話的時候,他也懷疑過。本來他準備就此打住,另辟蹊徑繼續搜尋。但經不住好奇心的驅使,他返身回來了,悄悄駕著輪椅駛上坡道,潛入屋內。

他進入廚房時,羅斯·韋尼提背對著他。電話的聲音很大,甚至在門口他都聽得到對話。

另一頭的人說:“嗨,媽。”

羅斯朝電話那邊彎著身子,頭幾乎觸到了墻壁。“有個坐輪椅的家夥,你知道這個人嗎?”

“輪椅?”對方說,“為什麽問這個,怎麽了?”

雷蒙德稍微湊近一些,輕輕移動輪椅,以免輪子在油氈地面上發出聲響。

“沒什麽,”羅斯說,“有個坐輪椅的家夥來這兒了,說要用一下電話,他的車子發動不起來了。”

另一頭的女孩尖叫道:“你讓他進屋了?”

雷蒙德做了個鬼臉。

羅斯生氣地低下頭,仿佛後悔打了這個電話。“他說這條街上的電話都不好用。而且,我知道確實有這麽回事兒。昨晚有人來過電話,說電話會出故障。所以我就讓他用了電話。你認識這個人嗎,卡拉?”

明白了,電話另一頭的人名叫卡拉·韋尼提,也就是鞋跟公主。雷蒙德臉上綻開笑容。他能感覺到血液裏泛起期盼的泡沫,慢慢膨脹,突然爆開,就像慶典上的氣球。他在輪椅上沉下身,等待著。

卡拉繼續問:“那他說名字了嗎?你還記得嗎?”

羅斯咬了咬指甲。“他沒說名字。但他是個殘廢,坐著那種人推的輪椅,不是電動的。他還戴著很大的方框眼鏡。像你認識的人嗎?”

“我不確定,”卡拉答道,“那麽出什麽事兒了?為什麽讓他進屋?”

“外面在下雨啊,”羅斯嗆了一句,好像這事兒根本不用提,“他用完電話就走了。”

“那為什麽給我打電話?”

“就是啊,”雷蒙德在心裏問,“為什麽給她打電話?”

“因為我不喜歡他,他有些地方不對勁兒。而且我按了重撥鍵,電話那一頭不是修車行,是別人家裏。人家留言說去度什麽假了。我不知道該怎麽想。你沒遇到什麽麻煩吧,啊?”

“麻煩?”雷蒙德把頭一歪,心中暗笑,“卡拉·韋尼提的麻煩還沒起床呢。”

“沒有,媽,一切都好。那個人問起什麽嗎?或者想拿走什麽嗎?”

“他用完電話就走了。”

卡拉沉默了一下。“我馬上過來,媽。但是聽我說,要是他回來了,別讓他進屋,別讓任何人進屋,直到我回來。明白嗎?”

“行,我知道了,”羅斯氣鼓鼓地回應道,“不過你遇到什麽麻煩就告訴我,我們會幫你想辦法的。要是你還在找那個殺了你爸爸的人——”

“我誰也沒找,媽。所以不要再想這件事,只要鎖好門等我回家。要是他回來了,別讓他進屋,無論發生什麽事兒。”

雷蒙德坐在輪椅上靜靜地聽著,雙肘支在著扶手上,兩邊的手指互相搭在一起靠在唇邊。羅斯答應不會再讓他進屋,然後掛了電話。她皺著眉頭,撫摸著脖子前面的綠色小胸針,轉過身來。

兩人四目相對,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剛剛看清他的笑容,她的臉便被鐵鍬擊中。

雷蒙德耳朵裏回蕩著刺耳的尖叫聲,心在胸口裏咚咚咚地狂跳。隨著溫熱的液滴飛濺到臉上,一陣快感順著血管湧遍他全身,眼前光芒四射。一擊、兩擊、三擊,他感覺得到鐵鍬擡起時,金屬擦過骨頭那種快意的震顫,聽得到鐵鍬落下時那種鏗鏘之聲。

他渾身的肌肉在抽搐,心在歌唱,血管裏奔湧著純粹的亢奮,如同山洪暴發。

好一陣子,他坐在那兒陶醉在未了的余韻中,感受著漸漸散去的最後幾絲愉悅,就像在回味過路女人身後的一縷余香。當心跳漸漸放緩,身體恢復到正常狀態時,他朝羅斯一邊望去。她癱倒在墻角裏。

“好惡心!”

第一擊正中她的面門,他印象非常深刻。愉悅感在他腦子裏蔓延,點點亮光像焰火一樣在他眼前綻開,令他著迷。他看到她踉踉蹌蹌地後退,聽到她在試圖站穩時哀叫不止。第二擊的那一刻還定格在他腦海中,他聽到了金屬擦過骨頭時的顫音,感覺到一束電流貫穿了他的全身。第三擊的情景很遙遠,超乎他的感覺之外。他就像個旁觀者,看著她跌跌撞撞地後退,摔進了墻角。一切就像一場夢,就像某種藥物引發的久遠的幻覺記憶。

現在,他坐在原地,所有感官漸漸歸位。她仰面朝天躺著,就像在曬日光浴,兩眼在血肉模糊間向上看著他。當她張開嘴時,喉嚨深處傳出咕嚕嚕的雜音。

突然間,現實狀況戳到了他的痛處。他的指紋無處不在,門把手、電話簿、電話、餐桌上到處都是,地上有輪椅駛過的痕跡,天知道有多少纖維和頭發散落在周圍。隨便哪個半吊子的警探,幾秒鐘就能收集齊這些東西。這就是為什麽他花了那麽長時間來優化善後程序,這就是為什麽他保持著有規律的殺人周期。通常情況下,像這樣的短期行動都會經過規劃與計算,時間精確到最後一個納秒,每一個問題都要制定應對預案。清理眼前這個爛攤子要花好幾個小時,而他的時間不多,因為此刻卡拉·韋尼提正在來這兒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