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這一頓飯吃得很安靜,顏隨原吃完後主動收拾好桌子,輕聲道:“卓先生,那我先回去了。”

卓陽冰這次沒再說什麽,微微點頭後就讓他離開,大約也是有點困,可能待會要午休。

顏隨原一刻不敢耽擱,拎著空了的飯盒從電梯又坐了下去,外頭的太陽還是暖融融的,他坐在車裏昏昏欲睡,越來越覺得自己好像逐漸適應了這種懶散的生活。

他有心想找點事做,可現在自己的行動受限,沒有金主的同意哪裏都不能隨便去,閑的無聊的他幫張阿姨分擔了一大半的家務,不然身體都要閑得長毛了。

回到別墅後他也回房睡了個午覺,這是他最近新養成的習慣,張阿姨也說睡午覺對身體好。他以前工作忙的時候不覺得,但真的養成了每天午覺的習慣後才發覺是真的舒服,起來後腦子能保持一下午的清爽,比渾渾噩噩頭昏腦漲的感覺好太多了。於是他慢慢地也開始喜歡午睡,有時甚至還會做夢。

只是有時候夢並不是好的,他不知怎麽的夢到了爸爸死的那天。

如果當年沒有那場車禍,顏隨原可以和大部分同學一樣順利的進入高中。他的成績雖不如知秋那麽出色,總拿年級第一,可也足夠優秀,上個重點高中綽綽有余。可惜就在中考前兩個月,顏爸爸不幸出了車禍,而肇事的渣土車司機當時就逃逸了,那個年代道路監控還沒有完全普及,他們就沒能找到肇事者賠償。

因為被發現救治的晚了,顏爸爸的雙腿永遠失去了行走能力,終日只能躺在床上需要人照顧,親戚們臨時湊得錢好容易才把他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可那時家裏已經什麽都不剩了。

為了頂替上欠缺的勞動力,當時的顏隨原只能被迫休學出去打工,好在學校知道了他的事後組織了捐款,又幫他順利拿到了畢業證。

可即便這樣也是不夠的,顏爸爸雖然撿了條命回來,但後續治療還是需要很大的花銷,顏隨原就算沒日沒夜的工作仍舊杯水車薪,賺來的遠不及花出去的醫藥費多。

更令人絕望的是,顏爸爸又在那時候被診斷出了股骨頭壞死的毛病,不致命卻非常燒錢,顏隨原那時也才十六歲出頭,每天一睜眼就是各種賬單欠款,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那一年他幹過很多工作,在汽修店當過小弟,餐館裏刷過盤子,下過工廠車間險些被切掉手指,甚至還去路邊發傳單,可掙來的錢始終不夠用,無助的他只能半夜蹲在路邊抱頭哭,哭完了再若無其事的回家。

因為家裏還有爸爸和妹妹需要他照顧,所以他強迫自己絕對不能倒下來。

有一次他在餐廳端盤子,有個油膩膩的男客人在他端菜路過的時候擡手在他屁股上輕浮的摸了一把,那時他剛從學校出來不久,脾氣沒有現在穩重,於是他一怒之下把盤子扣在了那人的腦袋上。

最後的結果是,他被大堂經理當眾甩了兩個耳光給客人賠罪,並且扣掉了當月的工資,立即開除。

那個夜晚,他含著淚走在回家的路上明白了一個道理。

窮人是不配有尊嚴的,因為那可能需要他付出昂貴的代價,尤其對現在的他來說,一毛錢都很要命。而他維護尊嚴的代價,就是十天的活白幹,還抵上了兩巴掌,並且接下來的十天,家裏人或許連口飯都吃不上。

也是從那時起,顏隨原一夜之間就跳脫出了自己從前的學生思維,不再覺得自己是什麽優等生,未來的天之驕子。他妥協了命運,投身入泥潭一般的社會洪流中,把無意義的自尊悄悄地收了起來,就像一個真正在底層掙紮討生活的人。

可即便這樣,命運還是沒能放過他。

十八歲生日後的第二天,他興高采烈的從外頭回來,幹活的時候遇到了好老板,結算工資多給了兩百塊,顏隨原高興的想著買點排骨回家燉湯,知秋晚上睡覺做夢都想吃口肉,他終於也能大方一回了。

可打開家門的時候他就隱約察覺到不妙,空氣彌漫著煤氣泄漏的味道,顏隨原立刻打開家裏所有的門窗通風,然後顫抖著又開了廚房的門,看到了他這輩子都忘不了的一幕。

顏隨原覺得,命運好像從來沒對自己好過。

他知道爸爸為什麽這麽做。

家裏已經欠了太多錢,而他不僅不能為這個家做什麽,反而還要花很多錢治病,他不能允許自己在世上繼續拖累一對兒女,所以在陪著兒子過完十八歲生日後第二天,一個人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這個世界,甚至沒有留下一句話。

也是從那天起,他和知秋就真的成了兩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這兩年來,顏隨原每到過生日的時候都很抗拒,不願意去觸碰那道疤。

他睜開眼呆呆的看著房頂,數不清這已經是第幾次夢到爸爸去世的那天,明明已經過去了兩年,可他卻覺得恍如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