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黑堡(三)

師吾念還沒來得及回答,一顆毛茸茸的小腦袋從百裏決明的領口鉆出來。百裏小嘰仰頭瞧見百裏決明,豆粒大的烏眼睛一瞪,毛發根根豎起,撲著翅子跳起來,逮著百裏決明的腦門就啄。百裏決明被這只雞嚇了一大跳,它什麽時候鉆進他衣裳跟進鬼堡的?

百裏小嘰約莫是瘋魔了,篤篤啄個不停,頗有把百裏決明啄成篩子的架勢。百裏決明手忙腳亂躲它的小尖嘴兒,因著它是尋微的小雞,怕把它捏扁,偏不敢動它,腦門上都是星星一樣的紅印。

兩根白皙修長的手指將它捏住,師吾念眯起眼,用冰涼的手指觸碰百裏決明的胸口,六瓣蓮心像一簇火焰在他指尖跳動。

“義父是貴人多忘事,還是翻臉不認人?這般薄情,連你的小雞崽都看不下去了。”

百裏決明被啄了半晌,終於想起來了,這個家夥是他在十八獄白撿的幹兒子。這幾日事多,心裏翻來覆去都是那個討人厭的裴真,他把這便宜兒子忘到九霄雲外去了。頗有些尷尬,爬起來道:“這裏黑,沒認出來。你……”糟了,名字也忘了,他掩飾似的咳嗽了幾聲,“你怎麽跑這兒來了?”

“前幾日孩兒受穆家大郎君所托,進穆家堡繪制地圖,不幸落了個同伴在這裏,今日帶齊人手過來尋,誰曾想便碰見義父了呢。”師吾念歪頭看他,“義父不是在天都山麽?來這兒做什麽呢?”

“你認識穆知深?”百裏決明訝然。

師吾念頷首稱是,“相識多年,他有求於我,給的價又合適,便出手幫了幫。”他說完,又低眸一笑,“不過若是義父有事吩咐,孩兒分文不取。”

百裏決明略略說了找穆知深和尋找貨物的事兒,關於貨物他隱去了鬼國、千眼屍的信息,只同他說是從一個惡煞鬼域搬回來的東西。雖然是幹兒子,畢竟是半道兒上白撿回來的,不能完全托付信賴。

師吾念頗有分寸,倒也不細問,只仰唇一笑,“能在這種地方遇見,孩兒與義父果然是緣分匪淺。不若一起走,相互有個照應。”他往後側身,讓百裏決明看見他的手下,“大家夥兒都是好手,總比義父單打獨鬥的強。”

百裏決明不是很願意同他一塊兒走,他的眼神有時候讓人覺得毛毛的。烏濃的眼眸,深沉的黑,盯著百裏決明的時候太專注,仿佛百裏決明是一塊叼到他嘴裏的肉。這個男人來歷不明,莫名其妙出現在這兒,頗有些不對頭。或許是因為裴真造成了陰影,百裏決明總覺得自己的貞操很危險。

“對了,”師吾念從腰上解下一個金絲荷包,“義父出門在外,處處都需要周濟。這些金角子暫且應應急,等出去了,我著人送銀票給你。”

百裏決明接過荷包掂了掂,起碼有五兩,不由得喜上心頭。他從善如流,“那便一起走吧,幹爹罩著你。”

那邊廂鬼母已經不撞了,似乎是放棄了,師吾念卻搖頭,提起風燈,讓手下開路,所有人轉移。

“穆家堡內部四通八達,義父既然說她窮追不舍,只怕她不會善罷甘休,定然要尋別的路子來這兒。我們保持移動,她就尋不到我們。”師吾念解釋。

環顧周圍,四處都是被血泥腐蝕的景象。步步錦的窗棱子、鐵影壁上的辟邪雕刻、燈座上的麒麟頭……無處不爬滿了暗紅色的汙泥。泥巴棲在上頭坑坑窪窪,像密密麻麻的藤壺。穆家堡被裹了個暗無天日,提著風燈,黃油油的燭光搖曳,那些臭泥仿佛能吸食光亮似的,只將將照得出去一射之地的距離。

彤花門上粘滿了黏膩的血泥,無法打開。師吾念的手下直接在上頭鋸開了一個洞,大家彎腰鉆進去。長廊幾乎被血泥填滿,視野非常狹窄,依稀能看見瓜楞柱墩子的大理石料,已經蜂巢一樣坑坑窪窪。師吾念的手下,叫初一初二初三的那幫人開始開路,每個人都裹得像千眼屍似的,一鏟一鏟地把血泥挖出來,運到後方。每挖出一截道,他們就壘起金磚固定墻體。源源不斷的金磚從虛門裏送進來,補充他們的補給。

百裏決明看得目瞪口呆,他知道用金子固定道路是因為這些血泥不吃金子,可他想不到師吾念這家夥如此有錢,有這麽多金子。況且金子放在這兒,多半是收不回來的。不由得對師吾念刮目相看,當下覺得這個兒子撿得值當。

趁他們辛勤勞作的空當,百裏決明開始思索穆家堡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問過穆平蕪,然而那個老賊語焉不詳。若如傳聞說的一般,穆驚弦殺妻證道,自殺化鬼,如何會落到這般光景?百裏決明端詳那些排泄物一樣的血泥,這些東西到底是從哪兒來的?難不成穆驚弦的術法是拉屎,拉了十多年,把穆家堡埋成了這樣。百裏決明被自己的猜測惡心到了,幹嘔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