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令女(一)

無骨人越來越多,源源不斷地從墻裏面爬出來。由於分出了一撥鬼侍去找穆知深,他們更加處於下風。初六嘗試打開虛門逃生,還沒來得及掐訣念咒,就被一個無骨人當頭裹住了面門。

無骨人泥濘扭曲的五官死死擠在初六臉上,初六的面罩被咬破,肮臟的汙血滲透面罩,不一會兒,初六驚悚地發現自己的臉龐和無骨人漿糊一般粘在了一起,怎麽拽都拽不開。左眼被洶湧的血泥擠得欹斜向一側,剛好看向了百裏決明和師吾念的方向。他伸出手,用盡全力從齒縫中喊出聲:“不要……碰到……它們!”

百裏決明拔出靈犀刀,紅亮的刀刃斬向無骨人和初六之間,兩個人生生被斬開,然而初六的肉身已經無可避免地被血泥侵蝕,那些鮮紅的泥如同密密麻麻的蟲卵布滿初六的身軀,先是皮膚,迅速深入五臟,最後整個人成了個蟲巢般坑坑窪窪的肉團。

鬼影立即脫離肉身,回到師吾念的影子裏。

太惡心了,百裏決明一面打一面想吐。這都是什麽東西?百裏決明終於知道無骨人“殺人”的方式了,它們身上的血泥能夠侵蝕肉體,一旦被那些黏糊糊的泥巴沾上,就會成為和它們一樣的東西。所以十幾年來穆平蕪派進穆家鬼堡的小隊並未真正死去,他們都成了無骨人中的一員。

鬼侍在減少,很快師吾念身邊只剩下初一和初二。必須想辦法離開,百裏決明心急如焚,在泥墻裏開路是自尋死路,他們一旦進入甬道就會被血泥吞噬。百裏決明畫出一條火圈,隔開無骨人。無骨人在圈子外頭虎狼一般逡巡著,不時齜牙咧嘴地硬撲上來,次次都被百裏決明一腳踹回去。

回頭看師吾念,這小子倒是鎮靜得很,站在火圈裏仰著腦袋,不知道在看什麽東西。

百裏決明吼道:“你發什麽呆,看看哪裏可以逃跑!”

“你看,”他指向頭頂上的吊床,“為何它們不被血泥侵蝕?”

吊床?百裏決明忽然想起穆夫人的歌謠:

“籃子掛上房梁頂,吃人的惡鬼抓不到你。”

吊床不被血泥侵蝕,是因為那是穆知深和穆妙容的床。虎毒不食子,既然無骨人同穆夫人之間有隱秘的聯系,穆夫人自然不會讓血泥蔓延到她孩子那邊。這正好給了百裏決明希望,沒有血泥,就不會有無骨人鉆出來發難。他眼睛一亮,叫道:“上床!那裏安全!”於是蹲下身,兩手交叉做成腳踏,“踩我上去!”

師吾念倒也不客氣,一腳踩在百裏決明手心,百裏決明發力,把他送了上去。師吾念一躍而上,單手拉住鐵鏈,身子黑燕一樣輕巧一翻,身影登時消失在上方的黑暗裏。緊接著是百裏決明踩著初二的手上去,然後是初二踩初一。初二翻上床,立刻放下繩索接初一。

四個人都上來了,然後還沒等大家夥兒喘口氣,無骨人已經順著瓜楞立柱往房梁上爬了。有兩根石梁離吊床特別近,跨一步就能夠上。初一初二放弩箭壓制它們的行動,但是只能暫緩罷了,這些無骨人沒有痛覺似的,弩箭插它們腦袋上還能螞蚱似的往上躥。

百裏決明一看這不行,道:“你們幾個離我近一點兒,我放業火燒死這些龜孫。”

“不行。”師吾念目光凝重,“你不知道穆知深離我們有多遠,無法計算業火的釋放範圍。如果放得太大,穆知深會死於你的業火。如果放得太小,屋頂上面的血泥沒有燒幹,業火釋放的瞬間我們就會被血泥壓死。暫且不說我的性命,義父您好不容易拿回六瓣蓮心,若遺落在此處,實在可惜。”

“管他呢,待在這兒也是死,不如拼一把!”百裏決明手心開始冒煙。

師吾念敲了敲他的腦袋瓜,“拼什麽拼,動腦子。”

百裏決明捂著腦袋瞪他,“你敲我頭!”

師吾念又彈了他一個腦瓜崩,“多彈幾下,變聰明點兒。”

這一下簡直把百裏決明敲懵了,死了五十八年,百裏決明還沒遇到過敢敲他腦門的人。師吾念沒搭理他,仰起頭一寸一寸地摸房頂,穆家堡的建築和普通的江南宅院不一樣。這個家族是幾百年前隨著衣冠南渡從北邊遷過來的,僑居江南,依舊保留著他們原來的建築習慣。高門大戶,厚墻深院,黑石壘砌,分明是個宅子,卻建得像個屯兵的堡壘。穆氏原籍匪徒肆虐,府宅屯丁守衛門戶,府院大墻與城墻一般,大門的千斤閘一關,這就是個堅不可摧的小城池。

興許會有一些機關,師吾念想,若匪徒入侵家宅,尚有後路可退。

果然,手掌一定,他摸到一塊四四方方的硬鐵。屈指敲了敲,是空心的,後面有路。順著邊緣探了探,沒有找到開門的機關,又使勁兒推了推,推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