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邪怪(三)

大夥兒登時沉默了,一股涼氣兒從腳底沖上了天靈蓋,所有人都不自覺摸了摸肚子。

初二大驚失色,“這個‘爾等’包括我們這些鬼怪麽?”

裴真讓初二躺下,取出絨布針包,在風燈底下展開。燈火映照銀針,針尖冷光流淌。裴真取出一根最長的針,足有巴掌那麽長,纖細如牛毛。前頭見那些鬼怪,遇光便化為黑色膿血。若以銀針插進肚腹,見黑色膿血,則腹中有鬼。初二打著擺子,眼睜睜看裴真將銀針刺入他的肚腹,再拔出來,針的前端粘著黑血。

裴真對光凝眉端詳,初二本就是死人,冰蟬玉防腐作用有限,或許他內裏已然腐爛也說不定。死人爛了,血塊也近於黑色。這些黑血並不能完全認定是他腹中鬼怪的血。想著想著,裴真將目光投向了百裏決明。

師尊有六瓣蓮心,保持肉身血液不腐不敗,又是死人不懼受傷,在他身上試是最好的。

百裏決明兩眼一閉,往地上一躺,一副英勇就義的模樣。

“來吧!”

裴真擦幹凈銀針,用火燒了一遍,在百裏決明腹部按壓了片刻尋找胃囊,緩緩刺入。拔出銀針,帶出一片淋漓黑血,百裏決明的臉綠了。

裴真慢條斯理用白布擦拭銀針,笑道:“前輩,不知道你懷的是男胎還是女胎。”

“少貧嘴了。”百裏決明氣道。

幸而發現得及時,大夥兒都肚腹平坦,裏頭的鬼怪還沒來得及長大。百裏決明同鬼侍去各個樹屋找廚房和苦丁香,熬上一碗濃濃的湧吐藥,每個人喝上一碗,那鬼玩意兒就能吐出來了。若真等到肚子大起來了,想吐都吐不出來。

現下事情基本明白了,西難陀的鬼怪寄生於人身,對宿主有很強的影響。它們懼光,白日無法行動,多半處於沉睡狀態。宿主受其影響,一並入睡,至夜晚才會蘇醒。

裴真表面上輕松,其實心裏沉重得很。西難陀的鬼怪顛覆了他們以往對鬼怪的認知——魂魄逗留人間久不往生者稱為“鬼”,鬼附著人身行走於世者稱為“怪”。無論鬼魂附著於什麽地方,終歸是死物,無法成長。西難陀的鬼怪不僅孕育於人身,還會長大、變幻面目,饒是裴真博聞強識,亦聞所未聞。或許它們不能再叫做“鬼怪”了,而應是“邪怪”。

藥拿回來熬,大夥兒各自服下,嘔吐聲此起彼伏,紛紛吐出了黑色血塊。這約莫就是還未成形的邪怪,放到光下照,血塊沸騰,不一會兒就溶成了水。裴真吐得幾乎虛脫,百裏決明看得心疼,不住給他喂水。

“唉,本想讓你在西難陀外頭待著等我的,怎麽陰差陽錯就一塊兒進來了?”百裏決明輕輕拍他的背。

裴真靠在他肩頭低笑,“倘若讓前輩獨自進來,恐怕不日我便能抱上一個鬼兒子。想來也不錯,是該讓前輩獨自進來。”

這牙尖嘴利的小子。百裏決明說不過他,別過頭哼了一聲。

“裴真,”窗外傳來穆知深的聲音,“我們找到謝前輩了。”

屋裏兩人俱是一震,裴真直起身。

“情況不太好,你做好準備。”穆知深道。

裴真想站起來,百裏決明按住他,“你別動,我去看就行了。”

“無妨,我已經緩過來了。”

裴真不聽勸,非要去看。這小子看起來溫柔大方,其實性子倔得很,他決定的事兒,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百裏決明只好由他跟著,樹屋間藤蔓交錯,路不好走,有時候還需要攀爬。百裏決明幹脆讓他上背,背著他跟著穆知深走。

越往前走,裴真越覺得方向眼熟。他想起來了,這個方向是昨晚初一說有間樹屋亮了燈的方向。難不成初一看到的那個人影,果真是謝岑關麽?

不斷往上爬,踩著藤蔓小心翼翼前進。前方有一間被綠藤遮蔽的樹屋,藤條絲絲縷縷垂在門前,像門簾子似的。穆知深在門前停下腳步,掀開藤條等他們。百裏決明放下裴真,裴真扶著門框,進了裏頭。

這是一座大樹屋,靠墻擺著經櫥,裏頭塞了滿滿當當的經卷。瑪桑人即便背井離鄉,也沒有拋棄他們的傳承。左邊有一個搖椅,一具枯骨坐在上頭,頭顱斜靠在椅背上,空洞的眼眶望著窗牖的方向。

枯骨旁邊的木頭桌案上放了一盞小燈,燈芯發黑,燈油已經枯了。穆知深道:“這是長明燈,燈座下面的桌案同樹幹相連,樹幹是鑿空的,裏頭應該存了燈油,燈油通過藏在桌下的管道供給燈座。初一看到的應該是長明燈的光,剛好燈油燒盡了,所以燈熄了。”

裴真望著這枯骨,心裏頭空了一塊兒似的。上一次見他還能跑能跳,還會男扮女裝哄騙師尊。這一回他卻成了枯骨,一動不動。他是鬼母的祭品,沒有肉身屏障,他便會被鬼母召去。那個家夥狡猾又好運,上次失去肉身他都能安然無恙,這一次呢?他順利逃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