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隧道(二)

裴真咳嗽了聲,兩個人不說話了,都望向他。他走到隧道口,向謝岑關頷首,“謝宗主,勞煩移步說句話。”又看向百裏決明,溫柔微笑,“前輩不許偷聽。”

百裏決明:“……”

這小子反了天了,光明正大在他眼皮子底下同別人講小話?

裴真又道:“前輩保證不偷聽。”

“嘁,”百裏決明郁悶道,“我才不稀罕聽。”

裴真又看了謝岑關一眼,彎腰進了隧道,謝岑關神色復雜,也跟著進去了。百裏決明到篝火堆邊上坐下,心裏頭跟癢癢撓似的。他們倆到底說些什麽他不能聽的?裴真這個死小子,都要嫁給他了,還一大堆秘密瞞著他。他很想去偷聽幾耳朵,可是身為長輩,他怎麽能幹這麽齷齪的事兒?尤其還有小輩在邊上看著,他扭過臉,便見喻聽秋、穆知深圍坐在篝火邊,默默望著他。

都怪這幾個礙眼的,害他不能偷聽。他心情差到了極點,扯開裴真的包袱,把他的衣裳一股腦倒出來,自己穿上一件,剩下的鋪在地上當褥子。百裏決明仰躺其上,臉上再蓋一條裴真的手帕,呼呼大睡。

裴真在隧道裏席地而坐,他身上沾了些灰塵,不復平日裏幹凈整潔的模樣。可即使滿身狼狽,依然撲不滅他溫文爾雅的神氣。看起來溫婉恬靜,不知內裏是何模樣。謝岑關蹲在他對面,神情無比復雜。百裏決明那個家夥成日一副缺心眼的樣子,若說他誘拐裴真,只怕他並沒有這個本事。漓水鬼村隔著連心鎖初見,謝岑關便知“師吾念”絕非善茬。天都山屠戮子弟,血流成河,他心知肚明,這個表面上溫和親切的孩子比惡鬼更加可怖。

謝岑關嘆了口氣,道:“你確定百裏決明不會過來偷聽?”

裴真緩緩搖頭,“師尊為人光風霽月,從不屑於做宵小之事。”

“他生前殺了瑪桑那麽多人,我只怕你師尊沒你想象得這般可親。”

裴真不欲多做解釋,只道:“此處說話,絕對安全。”

“好吧,”謝岑關痛苦地薅頭發,“尋微,你到底在想些什麽,我怎麽一點兒也看不透你?是百裏決明招惹的你,還是你招惹的他?若他欺負你,只要你說一句,拼了我這身爛皮囊,也同他同歸於盡。”

“此事原本同你無關,然而現在師尊已然認定我是你的私生子,便是有意撇你出去也沒法子了。師尊看重人倫大義,日後少不得走動寒暄,我下面說的話,你聽好。”裴真眸色深深,一字一句道,“欺瞞師尊的是我,蠱惑師尊的是我,並非師尊欺我年少,是我恃弱欺師。錯在我,罪在我,師尊一無所知。”

“你……”謝岑關氣得手抖,齒縫裏咬著字,硬是說不出口。他閉了閉眼,艱難平復心氣兒,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麽?離經叛道,罪大惡極,我就不說了。倘若百裏決明得知真相,你要如何收場?”

裴真低下眼眸,摩挲著青玉扳指,道:“我自有打算。”

“你有什麽打算?”謝岑關道,“讓我猜猜,無非是抹掉一個身份,用另一個身份同你師尊廝守終生。你要以男人的身份活下去,那就只要讓‘謝尋微’去死。暫且不說這法子行不行得通,孩子,你清醒一點,撒了一個謊,就要用無數個謊言去圓。你能圓一輩子麽?”

裴真的笑意漸漸斂了,陰郁和灰翳在眼底凝聚。他當然知道謊言如鏡花水月,總有戳破的那一天。那時師尊會如何,他又該當如何?

“你說得在理,到那時師尊定不會原諒我。”裴真竟然笑起來,他的笑容清淡溫和,卻又無比危險,“那就只好用老法子了,將師尊鎖起來,封住他渾身的穴道,讓他做一個沒有功法的鬼怪。他會恨我、怨我,無妨,”他頓了頓,復道,“我只要他睜眼閉眼,皆是我。”

謝岑關不可置信看了他半晌,才道:“尋微,你是不是有點瘋了?”

“謝宗主,”裴真豎指在唇間,微笑道,“你要替我保密。師尊太厲害了,我只有偷襲才能贏過他。”

夜明珠發出清而冷的光,將他半邊臉籠著,明暗交雜間,他溫雅的微笑讓人毛骨悚然。謝岑關心裏很不是滋味,他的兒子在威脅他,倘若他將這秘密透露給了百裏決明,或許他和尋微的關系永遠得不到緩和。他還記得許多年前他去抱塵山下探望,看百裏決明吹火,尋微蹲在他對面的屋檐下,天青色的襖兒,紮兩個小揪,捧著一本經書對著陽光讀。那時那麽乖一個孩子,現在怎麽變成這樣了?

外面響起百裏決明不耐煩的大吼:“你倆要在裏頭過年是不是?”

謝岑關探出頭,“吵什麽吵,我兒子都被你拐走了,我說兩句體己話不行啊?”他縮回來,深吸了一口氣,對裴真道:“你喜歡你師尊,一個人喜歡上另一個人,無論如何都是攔不住的,我不打算攔你。你自幼孤苦,我沒陪過你,更沒教過你,你離經叛道,我不能怪你。一個人的一生很短,眼睛一眨,咻咻幾十年就過去了。快樂笑一下就沒了,痛苦卻要用一輩子去忍耐。這是你阿父死了之後才明白的道理,所以比起恪守家風,光宗耀祖那些無聊的事兒,我更希望你開心。可是啊,”謝岑關笑了笑,說,“你有沒有想過,你愛百裏決明的方式,並不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