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8章 王莽之死

新末亂世裏總是能追隨勝利者,保全性命的張竦,在尚冠裏號稱智叟,雖然不當官,平日裏卻常有為官的朋友、門生前來咨詢。

張竦最初以為,第五倫之所以故意鬧出公投等荒唐事,不過是遮掩自己“臣逼君”的本質,最後在萬眾聲浪中,再赦免王莽,保證雙手幹凈,贏得“仁德”的美譽。

於是在全長安人都議論王莽何時會死時,張竦卻能神秘地告訴鄰居們,王莽恐怕會和夏桀一個下場:“流放而已。”

可他也萬萬沒料到,第五倫竟真要處死王莽!

那天一大早,鄰居就興致勃勃地拿著布告來找他:“張翁,你卻是料錯了,朝廷黃紙黑字,宣布要在五月二十五,在未央宮東闕,當著長安萬民的面,魏天子會順天應民,誅伐暴君!”

“真……真殺啊!?”

張竦半晌無言,想了三天三夜都沒想明白,第五倫這麽做有何利好?莫非是真顧及輿論?真把公投當真了?魏皇沒那麽愚蠢吧,老百姓的聲音,難道不是聽聽就過了麽!

他從朋友、弟子那得到的消息,都說皇帝心意已決,去看過王莽幾次,不知聊了些什麽,更機密的事也打探不到。

到了二十五日這天,一宿未眠的張竦聽到雞鳴後,就匆匆從榻上起身,心不在焉地吃了幾口粥,乘車出尚冠裏時,天已蒙蒙亮,居住在裏中的顯貴們也陸續出發。

他們料定今日的長安,肯定比年前臘祭日還熱鬧,但仍小覷了這樁大事的吸引力,才走到丞相府和武庫附近,就發現人漸漸多了起來。隨著宵禁解除,長安開門,周邊聽到消息的士民也從十二都們湧入,從橫門街、槀街、東西市匯聚到東闕之下。

東闕名為“蒼龍門”,它與北闕的“玄武門”,皆是未央正門:北闕朝蠻夷戎狄,掛過從樓蘭王人的頭顱,東闕則朝九州郡縣。

今日街上是中尉執勤,把守各個街口。而未央宮大門緊閉,衛尉軍站滿東闕城頭,警惕地注視著所有人,五彩旗飄揚於城頭。

再往前,東闕前廣場已經堵得水泄不通,馬車過不去了,只能將馬解了栓好,仆人扶著張竦站在車輿上,能稍稍看清上頭的情形,一群穿著黑衣的工匠,在上面安裝著什麽器具。

而東闕廣場上黑壓壓的人頭,則翹首以盼,期待午時。

有一輛馬車停在張竦不遠處,兩兄弟錦衣站於輿上,張竦瞧那個稍矮之人的模樣,似是安陵班嗣,那旁邊高個之人,莫非就是辭了史官回鄉的班彪班叔皮?

確實是班氏兄弟,班彪本來已將自己關在書齋裏了,驟聞第五倫真要殺王莽,大驚之下,還是沒忍住,和兄長來見證這亙古未聞的一幕。

班氏兄弟也捧著官府的布告,在那琢磨第五倫的“春秋筆法”。

班彪還是有真學問的,一針見血地指出:“雖然許多人都引用孟子‘誅一夫紂矣,未聞弑君也’之言,以此為皇帝開脫,但兄長且看,這布告上,引用的,卻是墨子的話!”

班嗣是藏書家,當年連桓譚都要上門求教,家中多有諸子百家之言,立刻就了然:“有人問墨子,昔者禹征有苗,湯伐桀,武王伐紂,此皆立為聖王,是何故也?”

“墨子則曰:子未察吾言之類,未明其故者也。彼非所謂攻,謂‘誅’也。”

但班嗣精通的是黃老,對儒墨的理解,倒是不如班彪:“這與孟子的‘誅一夫’有何區別?”

“截然不同!”

班彪道:“於儒家而言,誅是上罰下,弑是下犯上。故而湯放桀,武王伐紂,其實都是臣弑君,孟子不肯盡信書,為彌補此漏洞,不承認商紂是君,而是說他是獨夫!如此便不存在‘弑君’罪名,湯武乃是真天子,放誅桀紂,依然是上罰下。”

“而墨子則不然,墨子所謂誅暴君,只有義與不義之分,就算暴君依然是君,只要其濫施暴政,便人人得而誅之,而不必非聖王不可!”

一個是新的英雄帝王誅滅偽君,一個是百姓自己就能動手,這區別可大了去!

班嗣品味其中意思,自漢以來,哪怕是孟子的話,都有些離經叛道,不為漢武等君王所喜。而今第五倫竟引用了更加偏激的子墨子言,他想幹什麽?

他有一個大膽的想法:“莫非是皇帝不學無術所導致?”

班彪搖頭:“就算皇帝不通經術,身邊還有王隆等人輔佐代筆,絕不會犯此大錯。”

兄弟二人擡起頭,看著未央宮東闕上,匠人們漸漸組裝成型的東西,木頭框架,中間則是閃著寒光的刀刃,那似乎是一個刑具。想到禍害天下這麽多年王莽老兒會死於其下,一時間人群又興奮起來。

倒是張竦看著左右亢奮的民情,大熱天裏,只感覺渾身發冷,他現在完全猜不透,搞不懂第五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