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1章 攜民渡淮

一月下旬,終於從傷寒大疫中緩過勁來的魏軍抵達淮泗口時,發現自己來遲一步,他們只見到燒光的漢軍營壘、悉數帶走的船舶,碩大淮水上,竟是片板未見。

不止於此,西起沛郡下蔡、龍亢,東到泗水郡、東海郡海西縣,六百裏淮河北線的漢軍連同居民,都被撤了個精光,只給第五倫留下一片無人區。

魏軍舟師不濟,沒有急於渡淮求戰,只奉第五倫之命,分為幾路,依次占領臨淮、沛郡、泗水三郡各縣,號召逃進山林川澤的百姓回來春耕。

在這平靜的對峙中,只有一艘大船自當塗以北,向南岸逼近,船上豎著代表和平的“騶虞”旗,當是魏國使者。

這艘中翼上的乘客便是桓譚,第五倫之所以派他南下,表面原因是魏皇至今仍不承認劉秀稱帝,只稱之為吳王,關系自然與魏、成家兩邦不同,故而不能派大行令馮衍正式訪問,只輪得上桓譚這大夫級別。

但真正的理由,則是因桓譚與劉秀有一面之緣,其族侄桓榮還在淮南擔任二千石,大致可以保證他出使安全,並最大程度完成使命。

在漢軍舟師的監視下,桓譚登陸的地點是九江郡當塗縣(安徽蚌埠),時值一月底,淮北的冰雪才剛剛消融,淮南卻早被春風吹綠,下得船來,木屐踩在草苔上留下了一串腳印,桓譚環顧四周,距離他離開此地,已經過去整整兩年了。

碼頭處已有一行人在等待,但絕非禮迎的架勢,反而充滿了戒備,漢兵持兵戈瞪著桓譚一行,而位於當中那位銀印青綬的中年漢官,也對桓譚不假顏色。

“春卿。”

面對桓譚親切的呼喚,漢九江郡太守桓榮只冷冷拱手:“君山大夫。”

桓譚和桓榮都屬於沛郡龍亢桓氏,他們的祖先可以追溯到姜齊桓公,論輩分,桓榮要喊桓譚一聲族叔,雖然二人年紀只差了十歲。

和桓譚以“狂生”姿態面對世人不同,桓榮卻是一位醇儒,他屬於龍亢桓氏的分支,家中貧困,常靠傭工養活自己,卻求學不倦。桓譚很欣賞這位族侄,資助他去長安學《歐陽尚書》,桓譚在太學拜九江大儒朱普為師,一心向學,整整十五年沒有回家探視,直到王莽代漢。

從那時候起,桓譚與桓榮的理念便有了分歧,桓譚對王莽施政心懷幻想,希望改變,桓榮卻恪守忠漢之念,覺得過去一切都好,遂不顧桓譚挽留,決然離開長安,到九江隱居教書。

那幾年,桓譚還擔心族侄的生計,豈料等新莽滅亡,桓譚不幸為赤眉所俘,差點病死時,還是逃到淮南投奔桓榮,才撿回了一條命。這便是桓譚與淮南的淵源了,他在這裏養好了惡疾,恰逢劉秀崛起江東,桓榮遂抱書投奔。

“吳王有高祖之天命,文景之仁,更兼有武宣之強,必可復興大漢,成一代英主!”

桓譚依然記得,桓榮投靠劉秀後,曾激動地對自己描述其人,他甚至把桓譚也一起舉薦了上去。只可惜桓譚早已心有所屬,沒在淮南待多久,便執意去長安找第五倫去了。

時隔兩年,叔侄再見,卻已是各為其主,而桓榮的眼中,更多了一層悲憤。

“君山大夫莫非是從下邳,經徐縣而來?”

桓譚淡淡道:“正是。”

桓榮追問:“那可曾見到沿途殘破了?”

桓譚道:“確實是城郭盡為丘墟,白骨露於荒野。”

“這都是魏軍所為!”

桓榮指著北方道:“蓋延帶漁陽突騎襲淮泗口,一路上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甚至為滅口,將見其行蹤的整村屠戮!”

“這便是君山大夫所效力的‘聖君之屬’,心心念念要去投奔的‘王者之師’?”

想當初桓榮剛被劉秀折服時,桓譚不願龍亢桓氏就此分裂,還曾對他說:“魏主之仁愛恢弘,不亞於吳王。”想勸桓榮一起歸魏,如今這些贊譽魏軍的話,卻被蓋延及漁陽突騎的行徑狠狠打了臉。

桓譚卻沒有道德潔癖,否則他也不會和劉歆、揚雄交好,並臣事王莽了,但他倒也不想為蓋延辯解:“漁陽突騎素來桀驁,戰時濫殺亦是有罪。”

“不過就算吾主要治其罪,也無處下手,蓋延如今被吳軍所俘,敢問吳主可曾殺了他,為淮北死難百姓報仇?”

這也是桓榮頗為不解的地方:“尚不曾。”

桓譚頓時笑了:“莫非吳主還想招降蓋延,為其所用?”

“不可能!”桓榮臉色一變,斷然否認,辯解道:“陛下只是暫時未殺。”

桓譚也不與他糾結於此,只道:“我南下時確實見到了淮北慘相,十室九空,千裏無人煙,但尋得當地人一問,才知真正使淮北為之一空者,並非漁陽突騎侵襲,更非魏軍前鋒屠戮。而是吳主勒令堅壁清野,將淮北人士統統裹挾,強行遷徙至淮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