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眾人站在雪中,與那攀著血肉生長的格桑花一起,齊齊靜默著。

片刻後,謝雲瀾打破沉默,看著那土坑裏的骸骨說:“這是格桑嗎?”

韋承之跪在地上,嗓音嘶啞地說:“是她……”

一個多月下來,屍體已經腐爛到辨不清模樣,但韋承之還是一眼認出,這就是格桑。

那個在夢裏鮮活靈動的小姑娘,在現實中早已是一具冰冷的骸骨。

“怎麽會這樣……”謝雲瀾喃喃道,他沒想到會是以這種方式,與格桑在現實中見面。

這讓他意外,卻又好似不那麽意外,夢境的最後,格桑為什麽會說韋承之是在騙人,不是因為她不相信韋承之,只是因為她知道,韋承之做不到。

但是為什麽會是這樣?在一個多月前的秋天,格桑分明還應該是活著的。

夢境中他和沈凡雖然就躲藏在韋承之和格桑不遠處,但他其實並沒有聽清格桑和韋承之的對話。

韋承之抹了抹泛紅的眼眶,他稍稍收拾好心情,將格桑同他說的經過又對謝雲瀾和沈凡講了一遍。

一個多月前,格桑因為再次試圖逃跑被抓回來,曹金玉一行人為了泄憤反復地將她按進水中,她雖然沒有因此溺亡,幼小的身體卻因此發起了高燒,在那個孤冷的秋夜裏,一個人躺在柴房中慢慢死去,死前仍喃喃著想要回家。

沒有人回應她的呼喚,便如白天時也沒有人幫她一樣。

唯有魔回應她。

夢域也由此展開,害死格桑的罪魁禍首,曹金玉等人以及在街上對格桑見死不救的百姓,便是最先被卷入夢域的一批人。

再然後,夢域一步步擴大,逐漸發展到今天的規模。

真相已經清晰明了,但韋承之此刻仍有一事不理解,活人可以做夢,這理所應當,而已死之人,竟是也可以做夢嗎?

“不可以。”沈凡說,“夢境是人的一部分,它跟靈魂一樣,承載著一部分人的意識,一般人死去後魂魄會直接散去,夢境也隨之消失,但是在某些外力的幹擾下,可能會暫時留存。”

“就是說,心魔將她的夢境留存下來,並且依據她的執念創造了這個夢域?”謝雲瀾道。

“不。”沈凡糾正他,“夢域是格桑的,心魔只是強化了這個夢域。”

心魔選擇宿主是有一定條件的,首要的便是強烈的執念,或者說欲望,其次,就是這個人本身要有一定的權勢和能力,否則心魔作為最弱小的魔,無法借助宿主很快增強自己。

袁朔是皇帝,駱詠安則是一城太守,他們都符合這個要求,但格桑只是個七歲大的小姑娘,她弱小的甚至連這些人販子都反抗不了,按理說,心魔不該選中她。

可她有一項眾人所不知的天賦,掌控夢境的天賦。

凡人對夢境世界所知甚少,他們對掌控夢境這種天賦同樣不甚了解,浩浩眾生中,偶爾有一兩個擁有這種天賦的人,也會因為不了解而沒被埋沒,或許終其一生,他們都不會發現他們有著這種天賦,只是偶爾會覺得自己的夢跟旁人似乎有些不同。

格桑就大抵如此,她從未意識到自己的獨特,她的夢域也並不具備任何攻擊性,一直到心魔找上她。

心魔有意地誘導她,讓她覺得曹金玉一行人,以及整個涯州百姓,都是她回家路上的阻礙,雖說這某種意義上也是一個事實,但心魔進一步強化了這一點,讓格桑覺得,必須得打倒這些壞人,她才能回家。

這種認知表現在夢境裏便是從冰河盡頭出現的元戎鐵騎,塔爾古是元戎人的英雄,也是格桑心裏覺得最強大的人,她幻想著有這樣一個英雄會來救她,會來接她回家。

但是她注定回不去家,因為她已經死了。

所以這個夢境一次次重復,不是因為格桑想一次次地殺死涯州百姓,只是因為她每一次都找不到回家的路。

“就是說她永遠回不了家了嗎……”韋承之喃喃道。

“回不去。”沈凡說,“死了就是死了,是一段輪回的終結,夢境中的格桑只是一抹殘留於世的幻影。”

心魔給格桑的承諾,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魔從來沒有什麽好心,否則它大可以在格桑還未完全死去前附身於她,借助自己的魔力幫其治愈高燒的身體,可心魔卻選擇在格桑死後才附身,因為它知道,越是得不到的執念越是強大

“心魔在用自己的魔力幫她維持夢境不消散,而她的夢境則又幫助心魔一次次獲取人類的恐懼和怨恨增強自己。”沈凡伸手接住天空不斷飄落的雪花說,“它眼下已經強到能夠影響現實。”

謝雲瀾神色一變:“這雪是心魔的力量影響?”

“嗯。”沈凡說,“夢境力量已經籠罩了整個涯州城,今夜城中所有人都會入夢,並且,夢中的一切都會重現在現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