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歡迎光臨(十九)

另一邊。

嚴巡和催眠師同樣關掉了送話器,他們設法將黑影重新安撫了下來,兩個人的神色卻都並不輕松。

在夢境中,以黑影形態出現的意識,幾乎已經失去了大部分屬於“人”的本能。

黑影無法留住的記憶、情緒和自我,都會持續向外界逸散。

而其他人一旦離得太近,就極有可能被這些逸散的記憶和情緒幹擾,甚至不受控地代入黑影的視角,行為和思路都可能受到對方的影響。

在313號房間中,嚴巡之所以會忽然遇險,就是因為意識受到了黑影的侵染,被某種連自己也無法理解的狀態困在了原地。

“怎麽樣?”

催眠師協助嚴巡調整過狀態,詢問道:“清理幹凈了嗎?”

嚴巡深呼吸幾次,按著額角點了點頭。

雖然已經清理幹凈了被侵染的意識……但即使是到現在,那種壓抑的窒息感依然揮之不去。

他已經無法分辨那些想法究竟是黑影還是自己的,它們仿佛仍然隱匿在腦海深處某個無法探知的角落,一旦找到合適的時機,就會再度不受控地跳出來。

這種狀況對咨詢師來說一點也不陌生。

它會頻繁出現在強迫症和焦慮障礙的案例當中。與此同時,許多飽受抑郁、雙向障礙、創傷後應激障礙困擾的患者,也對這種感覺再熟悉不過。

“侵入性思維。”

催眠師若有所思:“到現在為止,我們依然沒有辦法明確解釋這種現象的成因。”

事實上,大部分人都多多少少有過這種感覺——腦海中忽然冒出一種毫無預兆冒出的、令人感到困擾和不適的闖入性的想法。

破壞規則的古怪沖動、對自身和家人安全的無理由強烈擔憂、某種具有傷害和侵略性的念頭、不停冒出的糟糕預感……

一旦陷入這些想法的糾纏,就會帶來強烈的痛苦——而越是想要忘記和忽略它們,它們就越會頻繁地闖入意識層面,來來回回大張旗鼓地招搖過市,想不注意到都不可能。

“你不會是想說……”

嚴巡扯了下嘴角,難得地開了個玩笑:“所謂的侵入性思維,其實就是‘黑影’散逸的碎片到處亂飄,留在每個人的夢裏了吧?”

“至少可以作為一種假設啊。”催眠師聳了聳肩,“如果我們都是島嶼,在看不見的深海,誰知道究竟有多少還沒被探明的暗流呢?”

嚴巡收了調侃的神色,用力揉著額頭,沒有答話。

催眠師繼續說道:“就比如我們的來訪者——中年男性,家族沒有相關遺傳史,沒有明確的環境誘發因素,沒有藥物濫用。”

“即使這樣,也依然是有發病概率的。”嚴巡打斷道,“可能是生物節律出了問題,也可能是神經營養失衡……”

“對……的確是這樣。”

催眠師已經習慣了搭档的個性,舉起雙手,無奈笑了下:“那為什麽不考慮‘侵入性思維的無休止折磨’本身就是應激事件的可能性?這種情況的概率同樣大於零不是嗎?”

嚴巡怔了下,慢慢皺起眉。

“你的觀念一直是治療要從自身出發,而不是把原因推給外界——這是因為你的意志足夠堅定,自律性強,自我認知明確。”

催眠師早就想同他討論這些,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還記得管理員來敲門的時候吧?我們所有人裏,你是唯一質疑他的行為不合理的。”

“那是因為這種行為原本就不合理。”

嚴巡說道:“滿五十條投訴就要走人,這種規則即使在現實中也不該接受。”

“誰來保證投訴的公正性?有沒有可能是所有住戶合起來排擠一個人?”

“如果是投訴的人聽錯了方向,判斷錯了房間怎麽辦?”

“如果住戶本人已經足夠注意了,但隔壁就是不滿意,聽到一點聲音就非要投訴,也是他的錯嗎?”

他蹙緊眉道:“我可以為我做錯的事負責。但如果這件事不是我做的、或者我並不認為自己錯了,我不會接受毫無道理的指控——”

催眠師苦笑道:“可有些人是沒有這種能力的,所以我們這個行業才會存在。”

嚴巡愣了下,突兀地停住話頭。

“有很多人……他們就是沒有足夠的能力來保護自己。”

催眠師不等他開口,就繼續向下說:“你當然可以教給他最有效的方法。”

“你可以告訴他不用被這些負面的想法困擾,繼續正在做的事。可以告訴他學會接納和放松,告訴他停止那些無意義的反應和行為。可以給他合適的藥物,正確的引導……”

“這些都是正確的,也是有效的。”催眠師道,“可我們必須得允許和接受一件事,就是有人做不到這些。”

“他們不是不配合,也不是治療意願不強,更不是抵觸和不信任我們……他們只是做不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