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局中人（三）

“我們現在肯定是在夢裏，但我這一段記憶被幹擾了，暫時想不起來，我猜這就是我們討論過的夢繭。”

莊叠快速說道：“在我的印象裏，我們上一秒才剛進電影院……隊長？”

抱住他的手臂力道比平時更不加控制。某一瞬間甚至讓人生出錯覺，懷抱的主人想要這麽勒穿兩個人的胸膛，就這麽把骨骼、血液和心臟融在一處。

淩溯很快就停下了這種力道，他抵著頭靠在莊叠肩上，花了幾秒鐘讓自己恢復平時的狀態：“是這樣。我們——”

一只手覆在了他的額頭上。

淩溯在靠近的溫暖觸感裏愣了幾秒鐘，不等他開口詢問，莊叠已經迅速低下頭，用不亞於他的力道牢牢攥住了他的手。

“先不管這個了，隊長，你跟我來。”

莊叠握住他的手：“隨便我們在哪兒，這個暫時不重要。”

淩溯並不清楚小卷毛在這幾秒內思考了多少問題，但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莊叠牽著離開了這條走廊，走在了樓梯上。

這些樓梯非常符合夢裏的特點——曲折、復雜、長得像是一直都走不完，但淩溯覺得這樣好像也不錯。

他們就這麽一直走下去。

隨便在哪兒都行，不管去什麽地方。

“那個屋子能把心理陰影具象化。”

莊叠做出了同樣的推測，他一路領著淩溯離開了整座冰冷陰暗的大樓，讓陽光能照在兩個人身上：“隊長，你也在裏面遇到了你絕對不想面對的東西。”

淩溯點了點頭，他擡起手，接住一點陽光。

它們完全像是真的。

“我的記憶盒子被鎖住了一部分，我試一試。”

莊叠很快整理出了那些暫時無法查看的記憶，他拿著“隊長”這把鑰匙挨個去試，順利打開了兩個：“我在那張桌子底下刻了行字……還開發出了電鋸的隱形功能，把它藏在了桌子底下。”

……

雖然被那些怪物嚇得頭發都直了，但莊叠還是在找到出口那幾秒鐘忽然做出了決定。

他花了點時間折返回去，穿過滿屋亂飄的手腳和骨碌碌亂轉的眼珠，在桌子底下飛快刻了個卷毛小綿羊，又絞盡腦汁把電鋸藏好。

雖然這麽幹的結果是莊叠剛做完這一切，就被撫摸自己後脖頸的一只斷手嚇得原地起飛、舉著拖鞋把目之所及的所有怪物都拍扁在了墻上……但看起來它們至少起到了應有的效果。

從那個房間順利離開後，莊叠又去附近的備品間翻出了雙新拖鞋換上，順便給自己找了身尺碼更合適的新病號服，就一直攥著武器在這裏等淩溯。

“跟著我。”莊叠看向淩溯的眼睛，“隊長，你應該看到我給你的留言了。”

淩溯點了點頭：“幫了大忙……我差一點就沒成功出去。”

他在台階上坐下，伸手抱住蹲在面前的小卷毛，把莊叠整個人都端進自己的懷裏。

這場夢果然沒那麽容易對付。

“試圖讓他把現實當成夢境”這種能被一眼戳穿的拙劣手法只是道前菜，真正的作用是為了借此動搖心理防禦機制，引出被潛意識保護和掩蓋的心理陰影。

在那個小陽台被高樓風席卷的幾分鐘裏，那間屋子給淩溯看了一個完全說得通的、沒有任何破綻的，不存在莊叠的世界。

那間屋子甚至針對所有問題給出了非常合理的解釋——他懷念的只是一個早已逝去的拓荒者，而真正的“小莊”只不過是一個被他帶去執行任務的隊員。因為記憶的錯亂，他把兩個人信息完全搞混了，接受治療時他無法接受這一點，所以自欺欺人地模仿著在桌子下面刻了字……

“它試圖說服我，這種感情並不是……總歸並不是我想的那樣，只不過是愧疚、執念和渴望的混合體。”

淩溯收攏手臂，把下頜搭在小卷毛的發頂，輕聲整理思路：“而事實上，那些信息才是被加工和修改過的。”

那個沉入夢域中的、淩溯所無法面對的年輕隊員根本就不叫什麽“小莊”，也和莊叠沒有任何關系。

“兩個月前我去看過他。”淩溯說，“他叫趙農順，現在正在療養中心復健，是因為我的緣故遇難的第一個拓荒者。”

莊叠擡起頭，他在訓練場的時候，曾經在跑圈的總負責人的記憶投影裏看到過這件事：“那是一次意外。”

“對，那是一次意外。”

淩溯點了點頭：“如果按照心理輔導的說法，大概就是……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不對那場意外負有任何責任。”

他以為自己不可能有辦法說出這件事，但迎著莊叠的視線，又覺得這一切似乎沒那麽難。

淩溯配合著壓下肩膀，讓小卷毛能更輕松地擡手揉得到自己頭發。

“但我知道我其實沒有。”淩溯說，“並不是我不想，而是我做不到……在去執行那次突發任務之前，我違反規定，偷跑出去看了場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