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局中人(五)

由於情形實在有些過於復雜,淩溯的確多花了點時間,來說服自己代入並理解眼前的這一幕。

“請放心,淩隊長。”嚴巡的語氣依然是一貫的一絲不苟,“柳渝已經把事情告訴我了。”

在被淩溯提醒,想起了自己原來會催眠之後,催眠師也找回了一定量的記憶。

直到這時,催眠師居然才悚然察覺,自己原以為毫無問題的記憶鏈條,居然出現了一道相當明顯、卻一直被他下意識忽略掉了的斷層。

“在從嚴巡那場夢出來之後,我們沒有去精神疾病研究中心療養。”

催眠師接過話頭:“本來是有人給我們提這個建議的。但很顯然,我的搭档有更重要的事必須立刻做完,比如把他那個書架倒空了全擦一遍……”

“說重點。”嚴巡沉聲提醒。

催眠師好脾氣地閃了兩下,依言拉回了話題:“而我拿著邀請名額,去了趟夢域銀河——通過三個引導夢域,出了新手村以後,我又遇上了淩隊和莊先生,還有一位一級任務者。”

“我們一起解決了一個非常復雜的夢……難度很高,很危險。但我其實沒操什麽心,而且僅代表我個人來說,我非常喜歡在那裏享用到的一些美食,還有最終看到的結局。”

催眠師一邊整理思路,一邊繼續向下說:“在那之後,我決定回去看看我的搭档,所以就回了我們的辦公室……”

說是“回到”辦公室,其實也不過是讓意識從夢中醒來,回到了他們放在辦公室的睡眠艙。

……

從睡眠艙裏爬出來,催眠師就被自己的辦公室嚇了一跳。

雖然他平時沒有太過糟糕的收納習慣,但正常人總免不了有點懶惰的天性。

沒看完的書直接倒扣在沙發扶手上,翻到一半的文獻扔在桌面,而剩下的地方都被攤開的、等待整理的病歷鋪得滿滿當當……這種情況在任何一個辦公室裏,都應該是極為正常並且無可厚非的。

即使是像嚴巡這種向來一絲不苟、嚴於律己,本來就有點完美主義衍生出的潔癖的學院派精英,在通常情況下,也不會對搭档的辦公室貿然指手畫腳。

但這種“通常情況”,無疑不包括一個“剛花了一整晚的時間清掃了整個辦公室,把書架上所有書都搬下來、擦幹凈書架、把書嚴格按照高低差順序和顏色厚度重新分類擺好,帶著掃除用具沖進了搭档辦公室的嚴博士”。

在嚴巡的威脅下,催眠師被迫簽下了一份《每天下班前一定收拾辦公室承諾書》,還在上面按上了自己的手印……

“我來說吧。”

眼看催眠師越聊越遠,嚴巡還是打斷了他的話:“我們一直工作到淩晨,睡了一覺,第二天繼續起來工作。”

催眠師不死心地補充:“主要的工作內容是清洗地毯、清理空調過濾網、綁著安全繩在二十五樓擦玻璃……”

嚴巡像是沒聽到搭档明顯帶有個人恩怨的吐槽,繼續向下說:“當天晚上,我接到通知,說我父親出事了。”

這件事最初沒有被通知到嚴巡。

他和嚴會長已經多年沒有過任何往來——嚴巡執意留在實驗室裏做研究,回國後也拒絕加入心理協會,這些事只要是對他們父子稍微熟悉的人都清楚。

在嚴會長出現精神分裂症表現、被收容進精神疾病研究中心後,嚴巡始終照常支付著極為高昂的治療費用,卻很少會露面探望。

同樣的,嚴會長也對這個兒子沒有多少興趣。

即使是被收容進高危監護病房裏,嚴會長也對外界的任何治療不以為然,依然以高度的專注、甚至某種近乎狂熱的偏執狀態,沉迷於自己的所謂“研究”。

“嚴巡。”催眠師適時打斷了他的想法,“你和嚴會長的關系並不重要。”

說這句話的時候,催眠師臉上原本輕松悠閑地神色也轉為嚴肅。

他折斷身旁的一截樹枝,探過去戳了戳搭档,讓對方及時從這種狀態裏解放出來:“不要被困進去。你和他的立場、觀點和主張全都不同,你們只是正常的學術分歧……”

“這是我給自己找到的一個合理的借口。”

嚴巡搖了搖頭:“我一直堅持這個理由,直到騙過了所有人和我自己。”

催眠師有些錯愕地愣了下。

“它的因果關系其實是倒置的——我們先產生了分歧。在那之後,我為了證明他是錯的,才選擇了和他完全對立的立場和主張。”

嚴巡轉向淩溯:“抱歉,淩隊長……在對你的那場針對中,其實摻進了大量我對你一直以來的主觀敵視。”

他已經意識到,淩溯在見到他的第一面,大概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這場父子之間徹底決裂的分道揚鑣,原因其實一點兒都不罕見,甚至可以說是他們心理咨詢中最常見的那幾類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