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故事大概要從一個跑得太遠的拓荒者講起。

那個時候,“淩溯”這個還算挺不錯的名字還沒有出現,他也不知道自己叫什麽——或許曾經知道,不過很快就忘了。

大腦的容量是有限的,無用的記憶都要盡快被清理幹凈,為新的信息和資料騰出空間。

身邊的人都叫他零號。

已經很難再條理分明地回溯清楚,嚴會長第一天把零號帶進實驗室時,做的打算究竟是什麽……這個人的野心、私欲和那種完全摒棄道德的所謂“理性”從一開始就是混在一起的。

嚴會長在十年前做了場夢,這場夢讓他堅信,把所有人都帶去對岸才是唯一拯救世界的辦法。

“零號”最初也是為此被招募進了實驗。

其他實驗體之所以對他恨之入骨,就是在嚴會長的刻意誘導下,把他也當做了幫兇。

在所有人面前,嚴會長把零號塑造成了他的得意弟子,一個實驗的知情者和參與者,一個瘋子和屠夫的幫兇……但事實上,淩溯本人連這個實驗究竟是什麽都不清楚。

他當初同意參加的,只不過是一項“夢境探索實驗”,而他最初的任務,就是不斷在那些嚴會長收集來的瀕死夢域裏打轉。

他甚至不清楚原來還有其他實驗體——因為在這些時間近乎靜止的夢境裏,一直都只有他一個人。

這種感覺起初還很新奇,後來就只剩下漫長。

即使嚴會長在將他投入夢境的一秒鐘後就將他抽離喚醒,在那場夢裏,他也仿佛是度過了幾十年那麽久。

由於太過漫長和無聊,淩溯開始在那些夢裏學習。

……

淩溯停下正在講的故事,戳了戳小卷毛的臉頰:“笑點在哪兒?”

莊叠努力嚴肅地繃起臉搖了搖頭。

淩溯單手架在頸後,百思不得其解地揉了揉:“我記得很清楚,當初負責記錄我在夢境裏做了什麽的記錄員,就是這個表情……”

這個難解的困惑,一度困擾了那時候尚且非常年輕的淩溯很久。

莊叠體貼地抿了半晌嘴角,還是擡起頭:“隊長,因為在夢裏實在太無聊……你能想到的就只有學習嗎?”

“對啊。”淩溯想不通這有什麽奇怪的,“我當時才二十歲,而且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刷完幾百套真題,只需要現實裏的一秒鐘,這麽適合復習跟背書的時間……”

淩溯甚至還合理運用了每場夢的環境。

如果是其他語種背景的夢,淩溯就先用上夢裏的幾個月時間去學語言,再到處扯著夢裏的投影嘮嗑……有幾場夢的夢主實在煩得不堪忍受,甚至氣急敗壞地主動把他踹出了夢域。

如果遇上中世紀或者更早的夢,淩溯就把重心放在學歷史上。他還為此修了好幾門歷史方向的文學鑒賞、文藝研究、民俗文化之類的科目——主要目的是為了混學分,畢竟每次都要生活幾十年,他不用上課就能拿到近於滿分的分數。

要是恰好遇到某個天才學者的夢,那就更有便利條件。

淩溯的心理學史、拓撲學和數學的幾門課程都是在那個群星璀璨時代的普林斯頓念完的。

他出於好奇圍觀了李斯特和瓦格納的離奇往事,順便在那場夢裏遇到了發瘋的尼采,後者一直繞著瓦格納一邊轉一邊大聲朗誦《阿裏阿德涅的悲嘆》。

為了弄清幾個分析心理學的問題,他還專門挑了一場茨威格的夢,跟著對方拜訪了早已反目的弗洛伊德和榮格……

“這麽算起來,我的老師其實有很多位。”

“那一段時間的任務其實都還挺不錯。”淩溯說道,“比較煩心的,就只有嚴會長為了證明他的教學成果,總會把我拉去各種尖端論壇和會議,讓我去參加各種考試,不然就是投期刊刷論文。”

淩溯的態度挺誠懇:“我的大部分學業都是在夢裏完成的。因為時間實在太充裕了,所以成績也難免稍微好一些……怎麽了?”

莊叠搖了搖頭,抵著淩溯沒受傷的那一側肩膀,很不厚道地笑了半天。

……要是知道了這些事,嚴博士大概要氣得去哭著掃煙囪了。

淩溯這次只花了幾秒鐘就跟上了他的笑點,咳嗽了兩聲,也忍不住笑出來,舉著小卷毛在寬敞到不可思議的沙發裏舒舒服服轉了個身。

莊叠一邊笑一邊擡手揉眼睛,被淩溯握著手,在笑出來的眼淚上親了親。

多半是被小卷毛傳染了,淩溯自己其實也在笑個沒完——畢竟很少有人真能扛得住那個畫面,一把怒發沖冠的、氣得徹底炸開了的笤帚在極端憤怒下長了腿追著他極限追殺……

他們兩個就這麽莫名其妙地笑成了一團,直到誰都沒了力氣,才徹底放松下來,攤開手腳躺在沙發上。

“也不能完全怪我……就因為他搞出來的那套程序,我把這段記憶也加進了我的大學鬼故事電台兼職履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