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裴安沒答,反而問了他一聲,“不知張大爺問的是誰。”

張治的滿腔悲痛和激動,被裴安冷冰冰一句故意不搭腔,裝起糊塗來,到底是澆滅了一些。

自當年遭難之後,距今已有十余年,他四處逃竄,見不得光,得知她的那些消息,全天下的人也都知道,如今終於見到了一個清楚她境況之人,一時激動,倒忘了禮數,冷靜下來,趕緊從位置上起身,對他恭敬地行了一個跪禮,“草民見過裴大人。”

“不必多禮。”裴安目光在他身上打探了一陣,問道,“看來張大爺這些年過得不錯。”

這話於張治而言,猶如刀子捅心窩。

他人都在這兒了,身世自然也被他裴安查了個清楚,當年張家在臨安是出了名的富商,也曾同裴安的父親打過交道,臨安旱災那年,他還被裴恒召見過,帶他走了一趟難民營,他是個識時務的人,回去後便為臨安的富商做了個表率,將手裏所有的糧食都捐了出來,那時裴恒還只是臨安的節度使,事後親自派人上門來請他張家赴宴,替百姓感激他相助。

那幾年,張家在商場上可謂是混得風生水起,如日中天。

人人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在臨安登基之後,他處處小心謹慎,循規蹈矩,不為賺錢,只為不落把柄,誰知道,最後他張家沒去犯事,事情倒是主動找到了頭上。

十年了,張家好端端的一介富商落得個家破人亡,只剩下了他一個,心中的怨念和仇恨自然有,可支撐他活到如今的,卻是另外一樁。

奪妻之恨,不共戴天。

人死了到了九幽,孟婆湯一喝,前塵往事都能忘個幹凈,可那麽一個大活人,走的時候死死地拽住他的胳膊,眼裏一片驚慌嚇得六神無主,求著要他救她,她那樣害怕,他卻沒能護住她,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拉走,坐上了馬車。

這麽多年過去,每每一想起她那雙絕望的眼睛,他都會從睡夢中驚醒,再也無法入眠。

張治起身跪坐在位置上,自嘲一笑,“裴大人說笑了,旁人不知,裴大人怎會不清楚,草民過的是什麽日子。”

他活著的每一日,都在煎熬,狗皇未除,他怎可能瞑目,連死都不敢死。

裴安倒沒反駁,也沒同他賣關子,直接道,“本官這才前來江陵,是奉了皇命,只為到此捉拿張大爺,想必你心裏也有數,今夜過後,知府的人便是會前來捉人,還請張大爺不要做無謂的掙紮,要明白皇命不可違,識時務一些,別再耍什麽花招。”

裴安說完,張治突然“呸!”一聲,怒斥道,“他算哪門子狗屁皇帝!”

張治激動地看著裴安,徹底地失了理智,“當年若不是裴國公將他接來臨安,他趙濤這條喪家之犬,早就死了,何以能活到如今。救命之恩,輔佐之力,哪一樣不值得他趙濤感恩戴德,敬重裴國公一輩子?可他是如何做的?又是如何對待裴國公的?單憑一句空穴來風的謠言,便對夫人生了齷齪,‘得鳳凰者得天下’,簡直荒謬至極!這等豬狗不如的東西,有何資格稱為一國之君。”

張治觀察著裴安的臉色,繼續刺激道,“他趙濤當年是真聽信了謠言,還是另有所圖,誰能說得清,在那把椅子上坐久了,他便以為自己是個人物,開始忌憚國公府的勢力,想要獨吞臨安,掌控天下,沒了你們裴家,他不僅不用擔心有人的權勢壓過他,連最初的救命之恩,都能一並摘個幹凈,落得一身輕松,何樂而不為。”

張治是個商人,但這些年,他生生將自己逼成了一個野臣子,了解了朝堂的所有局勢,說完看向裴安,“我不信,裴大人對這些事一無所知,不信裴大人心中當真無恨。”

他這番激他,卻見裴安雙目並無太大的波動,眼底同適才一樣,清冷冰涼,一時看不出他情緒。

定是心中也早知道了真相,王治主動道,“裴大人可知皇帝為何要我的命?”

他能來這兒,自然清楚,但張治還是親口告訴了他,“因為我和裴國公一樣,內子不才,脖子後也有一塊印記,模樣像極了鳳凰,由我起家的茶百戲,便是內子的此塊印記給了我啟發,最終在茶沫上勾出了鳳凰的圖騰,得鳳凰者得天下,兩個都娶了有鳳凰圖騰的夫人,一個成了權勢滔天的臣子,一個富甲一方,風生水起,這樣的事例擺在眼前,對於一個剛登基,地位不穩的皇帝來說,誘惑有多大,可想而知。”

張治神色哀痛,“先皇後裴氏薨後不久,宮中便突然來了人,烏泱泱的侍衛,半夜闖進我家,手裏的火把通天亮,進來便揚言要我交出內子,我自是不從,可我區區商戶如何與一介帝王相鬥,當夜我張家的人便被殺了個七七八八,我眼睜睜地看著內子被侍衛拿出來,扒開她衣襟確認了那塊印記無誤後,二話不說,直接拽到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