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最後一課

五百年過去了,宮先生哪怕已近乎形毀神滅,他依舊可以清晰地憶起自己的一生。

自記事起,他就沒有父母,他的童年是在一個又小又臟的山谷洞窟裏度過的,五歲的時候,他就被教著拿起刀,切割一些遠比自己大得多的惡獸屍體,他每天都浸泡在獸血裏,濃稠的血液在他身上澆出一身腥氣刺鼻的衣,石頭都很難敲碎。。。

看管他們的是一群暴戾之徒,他們每天都要承受看管者的打罵,幾乎每天都會有人死,也有孩子私下裏聚集,商量過逃跑,但從來沒有成功的,幾乎每一個逃跑的孩子都會在當天夜裏被抓住,然後將那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屍體掛在洞窟口,作為警告。

久而久之,再也沒有孩子敢交朋友,他們像是一群啞巴,每日緘口不言,麻木地做著看守之人分配的任務。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麽,到底是為誰在做,只是每天看到那些巨獸的屍骸時,他心中的絕望會愈來愈深——這樣駭人的猛獸都會變成冰冷的屍體,他也不過是會被隨時碾死的螻蟻而已。

他五歲的時候就開始等待自己的死期。

沒有辜負他的等待,死亡的鐮刀在那年的冬天揮舞了下來。

那天,一頭巨象般高大的鱗獸被運了進來,它有著三角形的頭顱,身上的鱗片緊扣著,充斥著龍屬的特征,這具屍體由他和另外三個孩子進行切割,但他沒有想到,巨獸居然沒有死透。

在他將帶有鋸齒的匕首插入它的眼睛時,它渙散的瞳孔驟然聚焦,頭顱猛地甩出,發出了尖利的哀嘯,他的耳朵不停流著血,耳膜幾乎被震碎,他骨瘦如柴的身軀也被甩起,重重砸到了地上,他痛得不斷吸氣,只覺得脊椎都撞得變形了,但他已算是‘幸運’的,等他回過神時,巨獸身邊的三個孩子已被碾成了一灘模糊的血肉。

巨獸站了起來,它發出令人心顫的吟叫,它沒有朝他走來,而是向著洞窟外奔去。他不覺得害怕,反而在心中期待著它的逃離,似乎它要是可以逃走,就能證明這裏並不是真正的死牢。

可巨獸還是很快就被送了回來,回來的時候,它的頭顱已被斬斷了。那天,他發了前所未有的高燒,幾度昏死,一閉上眼就能看到無數的惡獸在幽暗的角落裏盯著自己,仿佛它們都是同類,他切開過它們的身軀,也等待著它們將自己撕碎。

死期沒有到來,他渾渾噩噩睜開眼時,洞窟裏的人已走了個幹凈……他興許是被當成屍體了。

那天夜裏,他艱難地爬了起來,來到了那頭巨獸的身前,他沒有一絲劫後余生的喜悅,反而抓起了劍,想要刺進自己的脖子裏,將生命了斷掉,死亡對他而言已是種解脫。他木訥地坐了很久,直到饑餓感湧上疲憊的身軀,饑腸轆轆的他大口喘息著,反手將刀插入了巨獸的身體裏,切割下它的生肉,開始狼吞虎咽。

這種行為如果被發現是要被處死的,但他什麽也不管了,吃過巨獸生肉的他雖有了果腹感,但換來的卻是劇烈的腹痛,這種痛宛若僥幸,他在地上掙紮了半夜,幾乎將毛孔裏的每一絲汗水都分泌幹凈了。

也是這個夜晚,他真正感受到了自己作為人的存在。

高燒與腹痛在朝陽升起時退去,他幸運地活了下來,從那天起,他不再等待死期,而是想要活下去,為了存活,他經常開始偷肉,後來更不滿足生肉,甚至開始鉆火炙烤,他不敢長時間生明火,只能將肉用葉片裹住,塞進熄滅的篝火中心,等它被烤熱。

沒過多久,他的行為就被發現了。

發現他的不是看守者,而是另一個孩子,他始終記得那孩子空洞的眼神,他直勾勾地盯著前方,一句話也不說。

他將肉分給了那個孩子,請求他保密,孩子似乎喪失了說話能力,只是咬了一口肉,當肉香伴隨著油脂溢到嘴巴裏的時候,孩子忽然哭了起來,他嚇得連忙捂住了他的嘴巴,防止哭聲被聽到。

那個孩子是第二天死的,死因是他偷藏的肉被找到了——原來昨夜孩子沒舍得將肉吃完,藏了一半,想明天吃,可肉香引來了看守者,他被活生生打死了,死之前哭個不停,他哭的原因似乎不是因為要死了,而是因為沒來得及把肉吃完。

這副場景幾乎囊括了他灰暗的記憶,記憶裏他與無數孩子站在一起,麻木地看著同伴死去,陽光照及的世界是黑白的,它們只有影子,沒有顏色。

從那天起,他再也沒有吃過肉,並不是因為他膽小,而是那天以後,送進來的不再是巨獸,而是人,一群奇形怪狀的人。

他們有的生有犄角,有的覆蓋鱗片,他甚至還見過畸形的翅膀,他們不像是人,更像是打撈上來的惡魔,肉體還殘留人間,靈魂已回歸幽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