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皇帝陛下如是說

火鳳在夜空中消散。

花燈也燃燒殆盡,只剩一堆黑色的鐵架子。

林守溪從廢墟中走出,身後跟著一個少女。

少女琉璃為眸,鳳火為裙,她比司暮雪更嬌小些,曲線卻是無可挑剔,少女白色肌膚像是貼好的瓷片,泛著淡淡的金色,她的脖頸處也有一個金色的圓環,像是頸圈,也像是某種禁制。

她像是最弱不禁風的小姑娘。

可沒有人敢對她不敬。

她仰起頭,琉璃之眼煥發光彩,世上所有已知的顏色都在她的眼眸裏迸發而出。

她望向所有人。

所有人也望向了她。

千燈之夜已經結束,人們陸續散場,萬眾矚目的大花燈下一片冷清。

“恭迎陛下回來。”司暮雪最先開口,嗓音輕柔。

“我沒有死。”少女皇帝對司暮雪說。

“當然,陛下與世長存,怎會消亡?”司暮雪說。

“我不死,你永遠無法竊取王座。”女帝說。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像是戳中了司暮雪最幽深的心事,她袖間的十指緊握成拳,面顏上微笑稍僵,不解道:“暮雪自始至終忠於陛下,怎會有竊取之心,陛下……”

女帝走到她面前,平靜地注視她。

瞬間,一幅虛幻的畫面在司暮雪的腦後展開——

厄城,司暮雪吞下了幽冥道果,她在冰面上跪著,一條又一條的雪白狐尾在她臀後蔓延出來。

“恭喜神女大人境界再上一層樓,你很強,遠比我當年更強。”狐祖的聲音響起。

司暮雪的臉上卻沒有半點喜悅之色。

“你怎麽不高興?”狐祖問。

司暮雪不知看到了什麽畫面,只自言自語道:“原來如此……皇帝要死了,她將我指引來這裏,是為了讓我成為幽冥的橋梁,將她重新引落人間。”

“是麽?這也是那位皇帝的安排嗎?”狐祖笑道。

“嗯。”

“可是……我的小神女呀,皇帝挑選了你,你不該感到榮耀麽?還是說……”狐祖的聲音充滿了戲謔:“還是說,你承劍百年,修道一生,已不甘心淪為任何存在的附庸了?”

司暮雪閉唇不語,雪白狐尾迎風飄蕩。

“不如殺了她吧,殺了皇帝,你成為新的皇帝。”狐祖的聲音充滿誘惑。

“陛下是殺不死的。”司暮雪輕聲道。

“不試試怎麽知道呢?況且……呵,你若下不了狠心也沒關系,你繼續做你乖乖的神女,我來當這個惡人,反正殺皇帝這種事,我很有經驗,只是我當年害死的,是個昏君,與這一位可比不了。”狐祖懶洋洋地說:“我來將她引向黃泉。”

司暮雪沉默了良久。

看到這一幕畫面的人也沉默很久。

因為在人們的眼裏,根本沒有狐祖與司暮雪的雙魂區分,自始至終,都是司暮雪在自說自話。

“沒有什麽狐祖,是你想殺我。”女帝的聲音沒有絲毫的情感。

“不,不可能,我分明聽到了,我分明聽到她說話了。”司暮雪厲聲道。

“那不是狐祖,是嫉妒。”女帝說:“你被罪戒之劍反噬了。”

司暮雪瞳孔驟縮,如夢初醒。

是嫉妒……

贊佩神劍封印的‘嫉妒’侵蝕了她。

她嫉妒林守溪的機緣,嫉妒宮語的強大,嫉妒一切比她更完美的事物……皇帝是她心中最完美的存在,於是,她成了矗立在盡頭的最濃重陰影。

她嫉妒皇帝。

這是罪戒神劍對她的異化,她可以掩飾,卻無法擺脫。

所謂的狐祖只是她自己給自己尋找的借口,在她將那件小熊衣裳埋入土裏,她身體裏的兩個魂魄就已水乳相融,不分彼此了——她始終在和自己的嫉妒對話。

以她如今的實力,怎麽可能攔不住慕師靖與林守溪?她在高樓上舞動傾世之姿,只是為了掩護三花貓進入花燈而已。

她終究不敢真正忤逆陛下,於是,她將希望寄托給了林守溪與慕師靖,希望這對創造了許多奇跡的少年少女,能再給她一次驚喜。

可惜……

皇帝就是皇帝,她陰暗的心思在皇帝眼裏就像小孩子堆沙子一樣幼稚可笑。

她試圖用幽冥之力將皇帝引入別處,甚至是自己的身軀裏,但她都失敗了。她只是一座橋梁,供皇帝通行的橋梁,橋梁的想法對於行走者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她所要做的,只是跪伏下身子,讓女帝踩著她的背脊走過。

“被反噬是承劍者的宿命。”司暮雪說。

“宿命也是借口。”女帝說。

司暮雪慘然一笑。

女帝說的沒有錯,人在遇到災難時是痛苦的,可人一旦認命,一旦生出‘這就是我的宿命’的想法,這種痛苦反倒會可笑地減輕。

“陛下要殺死我麽?”司暮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