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心尖滴血

“只是做戲給他們看嗎?”

少年聲線向來清朗,這回卻刻意下壓著,顯得有些低沉。

辛鈐動作微頓,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小玉想要怎樣的回答呢?”

做戲嗎?

好像也不全是。

但辛鈐也說不上來什麽。

氣氛忽然沉寂下來,相顧無言。

細雪飄飄灑灑,似乎在兩人之間凝結出一層透明冰霜,彼此能看見對方的臉,卻沉默著。

燕澤玉為什麽會問出這個問題呢?

他應該明白,不過擁有共同目標,利益相交,互惠互利罷了。

辛鈐那雙古井般幽深的狹長眼睛斂了斂,漆黑的眼底透出股深潭望不見底的寒涼。

這種事情發展不在掌控中的感覺、他很不喜歡。

好在遠處奴仆小跑過來,打破了兩人間過於寂靜的氛圍。

來的是可汗身邊最得臉的奴隸——葛望,打著傘,手裏還捧了柄更華貴精致的油紙傘。

葛望鞠躬拜見,畢恭畢敬,道:“太子殿下,可汗大王得了一壺好酒,請您一品。”

辛鈐微微頷首,金戈見狀快步上前來,從葛望手中接過油紙傘,剛要為辛鈐撐起,卻被男人擡手擋了擋。

“退下吧,我來。”

想必是可汗吩咐了,送來的紙傘傘面寬大,足夠兩三人同撐。

燕澤玉被辛鈐半攬在懷,男人單手整理著他身上的大氅,將後面的帽兜給他扣上。

帽兜外圈有一圈白茸茸的狐狸毛,暖融融地團簇在燕澤玉臉頰側邊,襯得少年玉面桃花,冰雪可人。

辛鈐突然有些心軟。

指腹撩開絨毛,骨節分明的手蹭過少年有些泛紅的鼻尖。

辛鈐率先開口打破了兩人之間的那層冰壁。

“走了,等會兒給你烤肉吃。”

聞言,燕澤玉撩起眼皮掃了辛鈐一眼。

男人比他高出一個頭,這樣靠近站在一起時有些壓迫感,燕澤玉每次都需要仰頭看他。

此刻,男人那雙純黑的眸子微垂,靜靜地注視著他,睫毛密密匝匝的,在眼下掃落一片陰影,但卻並不顯得昏暗,反倒有種歲月靜好的和煦。

先前那種僵硬的氛圍忽而消散。

冷颼颼的雪花被油紙傘阻擋在外,仿佛憑空隔絕出一片小天地。

辛鈐伸手來,指尖繚繞把玩著帽兜上的狐狸毛,倏地朝他勾了下唇角。

“要不抓只白兔子給你養吧?”

燕澤玉:“……”

可汗坐於上首,身後奴仆整齊地撐著金光閃閃的兩人高的黃羅傘,傘頂鑲嵌著一顆鵝蛋大小的紅寶石,漾著耀眼的光,傘沿金線垂縷流蘇飄蕩,雍容爾雅。

行至禦前,辛鈐攬在他側腰的手漸漸松開了。

燕澤玉徹底沉默下來。

滅族之仇,滅國之狠……渾身的血液都差點瞬間沸騰起來,熾熱難涼。

離場中央還有一段距離時,男人停頓片刻,偏頭來看他。

狹長的眸子比以往睜開了些,燕澤玉撞進這雙漆黑的瞳孔中,竟有一瞬間在其中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辛鈐定定凝視他半晌,卻也並未說話。

燕澤玉莫名看懂了男人的未盡之語,失魂落魄地垂眸躲閃。

兩人並肩走到辛薩可汗面前,燕澤玉眼皮顫抖不停,並不擡頭去看那個明目可憎的男人,後牙槽死死咬著,片刻後才稍微放松。

少年深深吸了口氣,喉嚨被冰涼刺骨的空氣刺得沙啞幹澀。

他想隨辛鈐一同下跪。

可一想到這高高在上的人背負著他父皇母後的性命,背負著整個大晏所流的鮮血,他的膝蓋就像是被灌滿水又冰凍上,僵硬得根本無法彎折。

他只能站著,渾身都在發抖。

辛鈐側頭沉沉掃了小玉一眼,眼眸微微泛起波瀾。

幾不可聞的嘆息聲落到燕澤玉耳中。

男人朝可汗行了雙膝跪地的大禮,揚聲到:“父皇,兒臣……”

燕澤玉直愣愣地盯著辛鈐的舉動,腦海中閃過無數,紛亂繁復,有城門上死不瞑目的人頭;有染塵染血的青鋒劍劍穗;有葉漣找到他時振聾發聵的話語……

——今日之恥他日必百倍奉還!

辛鈐話到一半,燕澤玉跪下了。

雙膝重重磕在雪地裏,積雪松軟,並不太疼,可燕澤玉的心在滴血,像是被鈍刀劃割,一陣陣的。

“講。”可汗語氣不好,臉色也難看,目若懸珠地盯住此刻已經跪下的燕澤玉。

若非這人是太子近日寵愛的玩意兒,可汗怕是已經震怒發作了。

燕澤玉搶在辛鈐之前開口,深深拜服。

“小人初次面見可汗大王,深感威嚴震懾,凜然可畏,一時怔愣驚惶才失了禮節。”

雪場廣闊,少年揚聲而言才能被上首的人聽清,聲線明朗洪亮,措辭堪稱完美。

可辛鈐卻聽清了燕澤玉聲線中細微卻難以克制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