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橫陳入目

辛鈐不住正殿……難道是因為自己?

嘖,想什麽呢?

燕澤玉很快將思緒中不切實際的想法拋之腦後。

怎麽可能?

因為正殿是大哥曾經的寢殿,因為他懷念大哥過往留存的痕跡,辛鈐就封鎖正殿,不入住、不改置?

他做夢也不敢往此處想啊。

可事實就這麽橫陳入眼。

叫他想回避逃開,也不得要領。

燕澤玉躺在熟悉的床榻上,窗外熟悉的寒梅冷香絲絲縷縷侵入鼻息,他望著床梁帷幔上精雕細琢的紋路,絲織金蛟戲海棠的圖案在柔和月光下栩栩如生。

一如往常。

要說起來,今夜唯一略有不同的,只是身邊多了個同床共枕的人,讓燕澤玉不得不從床榻正中央睡到內側——原本獨屬於他的位置被辛鈐占去一半。

他眨眨眼,腦子裏紛亂思緒不止,看著看著有些出神,忽而起身,摸到床頭頂格出一塊不太明顯的凸起,按下,‘嗖’地彈出一方小盒子。

木匣子內還有一個竹編做圓盒,裏頭放的是他在大晏尚且金玉其外時沉迷一陣的小玩意,瞞著父皇大哥偷偷珍藏了好段時間的鬥戰勝佛蛐蛐。

國破顛簸數月,他倒是把這忘了,突然回想起,心裏頭不是滋味。

床梁頭頂鑲嵌著父皇賞賜的東海夜明珠,泛化折射著窗外波瀾柔和的月光。

盛著流轉月光,燕澤玉看清了竹編盒子裏幹癟,僵硬如柴的蛐蛐。

“死了。”平靜無波的一句,末了卻帶些悲寒。

整整幾個月,斷水斷食,能活下去反倒奇怪。

若是知道它會落得如此境地,不如早些放生,還有一線生機尚存。

“蛐蛐?”辛鈐側頭問他。

“嗯。”

男人似乎看出他為何沉默,垂眸片刻後,緩道:“蛐蛐本就春生冬默,輪回使然,命數在此,與你無關。”

“春生冬默?”燕澤玉帶了一抹疑惑。

從前都是小夏子出宮幫他挑選鬥場最出眾的蛐蛐王,通常戰敗後換新,流水似的蛐蛐看上去都一樣,他竟不知道蛐蛐終其一生只有一年壽命——這樣短暫渺小。

辛鈐真能一眼洞穿人心,將他手裏的竹編放回暗格,‘哢噠’關了回去。

“你把玉玉養好就行,小兔子能陪你十幾載春秋。”

“哦……”燕澤玉重新躺下,頓了頓,多說了幾句:“玉玉現在長胖了,每次看他,不是在睡覺,就是在吃草。肚子軟趴趴的都是肉。”

少年話音剛落,耳邊傳來一聲若有似無的輕笑,砸在耳膜上輕盈跳躍:

“你才是該養養該養膘。”

燕澤玉:“……呃。”

耳根子一陣燥熱,燕澤玉不知怎麽回這句,也忘了要討好男人的事情,索性自暴自棄,抓著被角翻了個身背對男人。

一時無話。

玄黑夜晚又安靜下來,落針可聞,燕澤玉耳廓充斥著屬於辛鈐的平穩緩慢的呼吸和自己略顯波動急促的心跳。

明明是男人先出言撩撥,這會兒倒是自在,獨留他尷尬得睡不著。

又過了半晌。

燕澤玉到底是不夠沉穩,訕訕裹著被子重新翻身平躺,盯著床梁上月光流轉的夜明珠瞧了半天,忍不住詢問,道:“辛鈐,你睡了嗎?”

他等了一會兒,身邊還是沒動靜,辛鈐不語,呼吸節奏都沒變分毫。

正當燕澤玉以為男人已經睡著,剛要放棄,身邊傳來了窸窣的衾被摩擦聲。

——男人正側臉看他。

輕飄飄的視線落過來,卻似有萬鈞之力。

燕澤玉莫名吸了口氣,不上不下吊著,停頓好半晌才繼續剛才的話茬:

“你、你為什麽不住正殿?”

兜兜轉轉,他還是問出口了。

但這個問題注定沒有答案。

辛鈐沉靜的目光如窗外傾瀉而下的月華,又仿佛黎明天空擦亮前的最後一抹黑寂。

男人到最後也沒開口,只是撐起身體,替他掩了掩後背翻折淩亂的棉被。

“睡吧。別想這麽多。”

“……”

一夜無夢。

翌日一大早,燕澤玉被兩位年輕的姑姑叫起來穿戴洗漱。

他睡得迷迷糊糊,晃眼瞧著兩個大晏服飾的婢女,還以為是往日舊景呢。

“夢荷,作甚這麽早叫起啊——”

耳邊並沒有傳來意料之中的回話,相反,顯得沉寂。

燕澤玉瞬間清醒過來,用力閉上眼簾復又張開,才看清眼前這兩個姑姑分明就是昨天被指來伺候的辛薩女。仆——只是換上了大晏宮女的衣服,梳了大晏宮女的簪頭。

叫人夢裏夢外分不清楚。

他掩下眸底的異色,正了正神,抿直嘴角,淡淡道:“怎麽作此打扮?”

燕澤玉心底其實緊張,衣袖下手心攥緊,默默安慰自己,兩個婢女應當不會察覺出什麽問題來。

顏色稍好的那名女子搶在前面跪下來,回答他道:“可汗大王昨夜下旨,闔宮上下效仿晏制,上至朝廷官制、下涉起居用度,慢慢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