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嚴絲合縫

場中一片嘩然。

朝臣命婦們望向辛鈐的眼神裏都透著股匪夷所思。

這還是曾經那個不近美色、嚴苛冷酷的太子殿下嗎?莫不是被男狐狸精下了蠱毒?

可汗的驚訝完全不亞於他的大臣們,扶著酒後微醺的腦袋晃了晃才完全坐起身,將懷中的蘇貴妾稍微推開,眯起眼睛往跪在下首的太子望去——

他自詡了解辛鈐。

自己這個野心勃勃的大兒子,平日裏恭肅果決,某些時候甚至有點陰翳狠戾,冷血得不似真人。這樣殺伐果斷的性格,簡直是草原部落中完美的狼群主宰。

辛薩部落向來崇尚武力,王位繼承也講究強者至尊。

可汗不是不忌諱辛鈐。只是一邊忌諱,一邊心存僥幸,覺得自己尚且年輕力壯,總不至於讓小狼崽子們篡權奪位了去。

自己貴為可汗,若是現在就明目張膽打壓兒子……難免被朝臣議論,顏面掃地。

如今……

他這個從未行差踏錯的兒子,竟然為了一個不入流的小玩意兒……

可汗銳利的目光掃過相攜跪在下方的兩人,格外在少年頭頂的玉簪子上停頓半晌。

細軟蓬松的雲層中,精雕細琢的鳳凰翻飛飄逸,玉墜兒也是特意雕琢成的鳳凰翎羽,兩片兒,飄灑中碰撞。

單鳳簪子,片羽玉墜,按辛薩風俗,全是正兒八經太子妃的規格。

足以見得辛鈐早有此番打算,絕非一時興起。

當真是動了真情?還是……?

“鈐兒想好了?”可汗啜飲一口涼酒,語氣氤氳,倒是讓人聽不出來其中含義。

“想好了。”辛鈐言語果斷。

燕澤玉聽著耳邊的對話,霧蒙蒙的,感覺自己已然陷入詭譎怪圈,腦子亂成一鍋粥,無論如何都找不到自己想要的蛛絲馬跡。

他只能屏息凝神地僵硬著身體,跪立原地。

他想讓自己變成一樽完全不會移動,不引注意的石像,但緊繃的身體偏不讓他如意,克制不住地有些顫抖。

玉墜兒也跟著晃動不停。

‘叮鈴——叮鈴——’

清脆悅耳的響聲在此刻卻像是催人性命的地獄來音。燕澤玉腦海裏刹那間閃過了一個眼熟畫面:腳踝上流蘇鈴鐺隨馬匹奔襲而不斷晃蕩。

別響了……別響了……!

燕澤玉呼吸瞬間變得沉重,撐在毛絨地毯上的手心很快沁濕了汗。

他目光遲滯地望著自己的手背,任憑額角的冷汗滑落入眼,強烈的酸澀疼痛倏爾席卷脆弱的眼膜,生理性眼淚幾欲墜落,但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

剩余的冷汗擦過少年瘦削蒼白的側臉,悄無聲息滴落在潔白的毛毯裏,絲毫痕跡也無。

燕澤玉冷冷看著那塊吸收了自己冷汗的地毯,心底甚至對辛鈐產生了片刻、但極為強烈的怨恨。

辛鈐為什麽要這樣做?將他放在風口浪尖上拍打?是拿他當擋箭牌嗎?

胡亂纏繞的蛛絲將他包裹起來,他在自縛的繭子裏悶得窒息。

疑惑、恐慌、懷疑……無數情緒被困在悶熱的蠶繭似的牢籠裏發酵膨脹,從撕裂的傷口中奔湧而出。

這一刻,燕澤玉濃烈的怨懟幾乎快化成實質。

手背倏地一涼。

——是辛鈐體溫略低的手。

燕澤玉心神一震。

腦海中無處安放的焦慮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安撫下來了。

辛鈐竟又當眾牽了他,還是在可汗眼皮子底下。

卻不僅僅是單純地手心覆手背,而是一根根指節緩慢而堅定地,插入他的指縫指尖,最後,兩只手嚴絲合縫地扣合。

燕澤玉手抖得厲害,卻又因為被男人緊緊握住,抖動得不明顯。

不知屬於誰的瘋狂劇烈的心跳聲完全蓋過玉墜兒相擊的脆聲,一聲聲震動耳膜。

明明辛鈐一個字也沒對他說,只是淺淺握手。可莫名其妙,就是讓人心下安穩不少。

但事情還沒結束。

“擡頭起來——”

可汗不冷不淡的語調自上而下籠罩過來,燕澤玉聽得不太清晰,反應了半晌才察覺到這是在叫自己。

手背適時傳來輕微捏動,是辛鈐在提醒。

燕澤玉滾滾喉結,安了心神後緩緩擡頭。

這不是可汗第一次見他。

那日冰天雪原中一跪、一擡頭的畫面還恍若眼前。

只是今日他跪的是毛絨墊子,地點也換成了正極殿……

畢竟動過色。心,可汗顯然還記得燕澤玉這個小美人兒胚子,再見也仍舊驚艷不減。

吃不到嘴裏的肉總是香氣四溢,可汗那張貪欲縱橫的臉上毫不掩飾對少年的垂涎,渾濁汙黃的眼仁直勾勾看了半晌,才勉為其難移開了視線,甚至故意擺出一副成人之美的賢德樣,擡手叫起。

“鈐兒的眼光向來甄美……”可汗撩了下懷中美人的下巴,似乎是有些急切,但硬生生忍住了,把話題往正事上靠,“但太子妃的身份理應是尊貴匹配才合乎適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