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二月廿五

天幕完全擦黑時,房門口才傳來燕澤玉熟悉的腳步聲。

他往門外瞧了幾眼,墨藍華貴的衣角出現在門框邊時才驟然收了視線,燕澤玉盤腿坐在床榻內,沒理走過來的男人,撚著幾根兔草喂玉玉。

每日好吃好喝供著,原本抓來時瘦小的白兔子,現在已經肉呼呼胖嘟嘟得一只手捧不住,也沒了一開始的野性,成天吃了就睡、睡醒又吃,虧得它長得可愛,不然怕是沒人想養這種廢柴。

燕澤玉伸出指頭戳了戳兔子毛茸茸的腦袋瓜,“吃吃吃,就知道吃。”

辛鈐斂目睨了他一眼,沒說話,轉身在金戈服侍下褪去侵染風雪的外袍、接著洗漱凈身。

燕澤玉聽著耳邊淅淅瀝瀝的水聲,眼皮顫了顫,但並未擡頭。

半晌,男人帶著身清爽的皂角香氣走近,捏住小兔子後頸提起來放回了草窩。

“很晚了,別折騰玉玉,早些睡。”

這是從昨日不歡而散後,兩人之間第一句交流。

燕澤玉緩緩擡頭覷著眼前這個褪去一絲不苟的外袍,只著裏衣,恍然間似神邸墜落人世染了闌珊煙火的男人。

明滅燭火躍動在辛鈐深邃的眼中,像是夜空裏簇簇閃動的星子,流淌著銀河。

燕澤玉有片刻時光真的被吸進這雙眸中。

失神、怔楞。

待回過神時,胸中似有股悵然若失的空曠,但燕澤玉來不及多想,尷尬讓他慌亂地垂下頭,飛快將獨占的床榻位置讓出大半,裹好被子躺得板正。

辛鈐瞧見他目不斜視望著床頂的模樣,欲言又止,但到底是沒說什麽,腳步聲漸遠又折返,男人重新停在床邊,淡淡,道:“手伸出來。”

“嗯?”燕澤玉不明所以,冒出聲疑問。

“擦手。剛才拿了兔子飼料,就這麽睡?”

“哦……”燕澤玉撇撇嘴,有些無語。誰讓辛鈐來得這麽突然,自己一緊張就給忘了。

燕澤玉其實有些不情願,想把綢巾拿過來自己擦,結果他剛把手從被窩裏拿出去,還沒等坐起身,辛鈐反倒先探頭進了床幔裏,就著手中的熱毛巾給他擦手。

從手背到手心、從指尖到指縫。

濕熱、裹挾水汽。

暖呼呼的,很舒適,但也有些細密的酥癢。

燕澤玉不自在地動了動,剛要抽出手,卻被辛鈐一把擒住手腕。男人沉甸甸的目光落過來,握著少年手腕的力道不自覺重了幾分,像是冰涼的鉗子似的,弄得燕澤玉有些疼。

“你幹嘛啊?!”燕澤玉低低抱怨出聲。

燭火被床幔遮擋得昏暗模糊,辛鈐眯了眯眼,本就狹長的鳳眼壓低得似彎匕,男人將少年的手攥著仔細看了幾眼,半晌將手中濕熱的綢巾扔到床外的椅背上掛著,手心轉而覆上燕澤玉已經結痂的食指傷口。

“怎麽傷的?”辛鈐語氣不悅。

燕澤玉沒想到男人大驚小怪的竟然只是因為自己手上那道細小的傷口,他皺眉,用力掙動將手縮了回來,腕骨還有些疼,燕澤玉揉了揉,撩眼皮盯著立在床邊,半個身體探進帷幔裏,顯得有些滑稽的男人。

“不小心劃傷了。”燕澤玉淡淡的。

辛鈐卻不似平常淡定。

男人擰眉斂目地望著燕澤玉渾不在意的眼睛,有些壓不住火氣,“你能不能小心些?不要這樣容易受傷。”我不能時時刻刻都在你身邊,看著、保護你。

後半句話在辛鈐唇齒間回寰半刻,還是未言說出口。

辛鈐前所未有的質問的語氣,幾乎是一下子,點燃了燕澤玉心底隱藏的那把幹草堆,幹草堆是前幾日早已埋下的,烈火幹柴,‘砰’地一聲竄起半人高的火焰。

“我又不是故意要劃傷的!你以為我喜歡流血嗎?”燕澤玉這兩句話是坐起來說的,因為他覺得躺著頂嘴沒什麽氣勢。

兩人的視線在昏暗的半空中相接,從眼神交匯的那一點為中心蔓延開,空氣似乎驟然降溫到零點,‘噼裏啪啦’速凍結冰。

燕澤玉的火氣仿佛也被凍結在冰層裏,沒有消長、卻也輕易不會熄滅。

他目若懸珠地狠狠瞪了辛鈐一眼,方才察覺兩人的距離太過貼近,自己因憤怒過於粗重的呼吸似乎都噴灑在對方側頸……

燕澤玉神色一僵,梗著脖子直挺挺躺回床榻上,扯過被子猛地一裹,背對辛鈐將腦袋埋了進去。

雖說蒙頭做出拒絕交流的模樣,但燕澤玉還是做不到完全無視,偷偷在被子裏豎起耳朵注意著身後男人的動靜,只是過了許久都沒聽見什麽聲音。

幾乎半柱香的時辰過去了,身後才傳來衣料摩挲的‘沙沙’聲,聽響動,大概是辛鈐去熄了燭火,又折返回來上了榻。

好在床上有兩床衾被,也不必出現什麽過於尷尬的場景。

燕澤玉在辛鈐上床後便一直睜眼望著虛空,左右難以入眠,卻又不敢隨便翻身輾轉,大抵是在意那點面子,不願意讓辛鈐知道他因為這個而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