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喪鐘長鳴

三日後,喪鐘長鳴。

皇後於昨夜薨逝的消息順風傳遍了闔宮上下。

蘇貴妃諫言之下,可汗終究是答應了去鹹福宮見皇後。

但他沒料到近幾個月以來皇後稱病不出竟是真病。

皇後穿上了冊封時那套雍容華貴的袆衣官服到宮門口迎他。

女人被左右兩個婢女攙扶著,珠翠滿頭,東珠耳墜熠熠生輝,從遠處看去竟覺得那身衣衫將人都蓋住了,仿佛穿上死板僵直的壽衣。

可汗被腦中驚現的念頭給嚇住,忙搖頭,蹙眉快步走過去。

這幾日腦袋清爽不少,沉重的身體也比從前松快,想來今夜正是大展雄風,與愛妃共赴雲雨的春宵時刻,卻被勸說來陪皇後用晚膳。

可汗掃興至極,心底原本就壓著火,腳下步伐更快。

可等他當真走近鹹福宮,瞧見皇後珠寶堆砌後的面容,卻是一愣。

皇後面上塗了厚厚一層鉛粉和胭脂,仿佛假人臉上的面具,可就算如此,仍舊蓋不過女人灰敗的面色。

時至今日,他才真的相信皇後是真的病入膏肓了。

這頓晚膳是他們夫妻倆為數不多和平共處的時候。

飯桌上安靜極了,從前總是強勢又絮叨的女人終於沉默下來,皇後幾乎沒用幾口飯菜,煌煌燭火下靜靜看著可汗——這個叫她又愛又恨的男人。

她沒告訴可汗她快死了,只是在男人用完膳食後默默問了一句:“大王,你還記得年少時候迎娶我入門嗎?”

“那是個夏天,北境正值暖季,我穿了一件清透涼爽的紅嫁衣,你誇我生得好看。”

“我剛進門的那年,你身邊沒有別的女子,高興或煩惱都與我分享。可不知什麽時候,你身邊的女人越來越多……你不願再來我這兒,也再沒說過我好看。”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皇後臨終時沒再說起旁人,也沒了多余的誹謗陷害。

這樣反倒叫可汗生了內疚悔意。

他親自為皇後擬了謚號,取孝莊仁三字,以表對其生前操持後宮事務的肯定與嘉獎。

孝莊仁皇後薨逝後的好幾天裏,可汗沒再去蘇貴妃那兒,也沒有召幸任何妃嬪,獨自在鹹福宮靜坐。

因是國母薨逝,喪鐘三鳴,意為國喪。

舉國上下需著素衣半月,皇室成員則需守孝一年,哭靈七日。

燕澤玉身為太子正妃,自然也需遵守這規定。

辛鈐本意叫他不去,但燕澤玉深知,皇後崩逝這幾日,可汗的態度有轉折,後宮牽扯前朝,都是波雲詭譎。

本就足夠辛鈐頭疼的了,他作為太子妃卻不去哭靈,這事兒若是傳到前朝,想必對辛鈐不利。

他自然不願給男人增添不必要的麻煩,不過是跪一跪。

但燕澤玉還是將哭靈這事兒想得太輕巧。

整整七日,就算有護膝墊著,也跪得他膝蓋生疼,青紫腫脹,走路都有些困難。

當辛鈐忙完朝堂風波回宮後,發覺小家夥走路一瘸一拐時,驟然生了氣。

替燕澤玉隱瞞的金戈和白棋被統統罰去鵝卵石道上跪了一下午,還是燕澤玉撒嬌求情才讓男人同意叫兩人回來。

“嘶——”辛鈐按在他膝蓋上驟然用力,把燕澤玉痛了一激靈,齜牙咧嘴地抽氣著,“好疼啊!”

辛鈐語氣不太好,冷冰冰道:“現在知道疼?疼還去守靈?”

怯怯擡眼瞅了下男人的臉,多日未見,燕澤玉本想跟對方膩歪一下,但待他清楚看見辛鈐眼下濃重的青黑,卻心疼了。

辛鈐少有這樣疲憊的時候,明顯是在外頭的這幾天都沒休息好。

可即使這麽困,他還要先給他揉淤血。

顧不得膝蓋被揉搓得難受,燕澤玉心疼地撫了撫男人眼下的黑眼圈。

“前朝發生什麽了……?是遇到什麽難處了?”話到一半,聲音驟止,“算了,先不說這些。陪我睡睡午覺罷。”

辛鈐凝重的神色這才和緩下來,他知道小家夥的說辭不過是想讓他快點去休息。

這樣被人關心的感覺竟也不錯,他勾唇笑笑,輕落一個吻在少年唇角。

“忍著點疼,揉完就去睡覺,好嗎?”

青青紫紫的痕跡出現在少年粉白的皮膚上格外刺眼,辛鈐望著對方膝蓋上的傷,眉峰很快又蹙起。

明明自大婚之日便暗下決心,絕不讓眼前的少年再受一絲苦楚,可這些青一塊紫一塊的淤青卻不斷提醒他——他沒做到當日的承諾。

這一切的一切,歸根結底,是他手中權勢還不夠大。

位至太子,可許多事情仍舊掣肘頗多。

何時才能掌百年之柄、生殺之權呢?他希望小玉永遠無憂無慮、無災無病……

洗去手中沾染的跌打藥,辛鈐擁著少年躺倒在綿軟寬敞的床榻之中。

床榻上仍鋪著他們新婚時蓋的大紅喜被,鴛鴦戲水,龍鳳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