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秋雨

遠處監軍罵了一句, “還沒完?!”

“快了快了!”王叔忙仰頭喊了句。

“您願意跟我回京作證嗎?”柴擒虎忽低聲道。

僅憑他的經歷不足以扳倒敵人。

大祿律法森嚴,民間審案尚且講究人證物證俱在,更何況若本案事發,必然牽扯到無數朝廷官員, 但凡證據稍有不足, 他們之前所做的便都前功盡棄了。

王叔一愣, 沒做聲。

柴擒虎明白他的顧慮。

曾經他在外遊學時幫了地方上一位被欺壓的老人,結果對方非但沒有感激, 反而怪他招惹地頭蛇。

因為他們這些人可能憤慨一時, 過後也就走了,但受害人呢?卻還要世世代代生活在這裏。

所以並不是他們懦弱, 也非他們自甘下賤。

只是沒得選。

柴擒虎正絞盡腦汁想著該怎麽說才能安撫對方, 卻聽王叔忽然來了句, “皇上,皇上他老人家還念著我們?”

柴擒虎的身體猛地一震,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異感覺席卷全身。

“是,這趟就是陛下讓我們來的。”

王叔的心砰砰直跳。

他猶豫了。

以前不是沒來過欽差, 但那些官員們高高在上,別說來抗洪了, 就連遠遠來一次堤壩,也要提前幾天派人打掃, 隨便走一走就完事兒了。

鄉親們一開始還有所期望, 以前不是沒人想去告狀,可告過狀的轉頭就被告了。

“堂下何人狀告本官?”

有人被下了獄,有人被打斷腿, 漸漸的, 期望也被打散了。

如果不成功, 他死不要緊,兒子女兒怎麽辦?

有錢人都搬走了,剩下他們這些鰥寡孤獨獨窮苦百姓無可奈何,只能一天一天的熬著。

可他不甘心呀。

憑什麽都是一樣的人,我們就這麽慘?

他們這一輩子完了就完了吧,可兒子和閨女還小,來日他們成了親,再生了娃娃,也要過這樣豬狗不如提心吊膽的日子嗎?

其實柴擒虎和阿發過來沒多久,王叔就注意到了這兩個老用聽不懂的方言嘀咕的小子。

哼,年輕時他也曾走南闖北,見過不老少人呢,這兩個小子,根本就不是難民!

他們的眼裏有光。

可他們也跟以往見過的欽差大人不一樣,他們玩命啊!

“我跟你們走,”王叔咬牙道,兩只眼睛裏迸發出很不尋常的光,“但我渾家、兒女也要跟著走!”

反正留下也是生不如死,不如豁出去搏一把。

縱然死了,黃泉路上好相伴,也不留牽掛。

“好!”

柴擒虎應了。

“不光你們一家,我要你再找幾個膽大的,能豁得出去的,口風要緊,最好沒有老人,有家眷的人數要少,最好別有太小的孩子。

過兩天等上頭的人放松警惕,允許你們家去幾天了,馬上以家裏人生病為由進城,剩下的再以買東西為由陸續出來……”

一個人,一戶人,都太過卑微,不足以撼動山嶽。

而老人和幼童體力不濟,容易生病,也走不快,在這種時候會拖垮大部隊。

見柴擒虎來真的,王叔滿腔熱血都跟著躁動起來,“行!”

直到柴擒虎和王叔太平歸來,一直渾身緊繃的阿發才松了口氣。

王叔看了他一眼,笑了下,嘰裏咕嚕說了句什麽。

阿發茫然看向柴擒虎。

這都說的啥鳥語?

柴擒虎失笑,“再叫你不好好學!如今抓瞎了吧?”

像他們這種微服私訪異地辦案,最大的困難不是沒結果,而是……聽不懂!

底層百姓根本就不會說官話!

關中話南方人聽不懂,而南方人的方言,北方人也聽不懂!

以前阿發等人跟著柴擒虎往兩廣一帶去時,雖有向導同行,柴擒虎覺得好玩,也一路走一路學,後面在兩廣待了小半年,就已經能跟當地人熟練交流了。

“求人不如求己嘛!萬一哪日同向導失散了,我還成了活啞巴不成?”他這麽說。

此番微服私訪,早在離京之前,柴擒虎就有所察覺,私下找了幾個南方客商學習方言。

出發後,欽差們方得知目的地,而沿途護送的侍衛中便有擅長當地方言者。

可饒是他們也沒想到,柴擒虎竟早就開始學了。

從開始的連猜帶蒙,到如今略帶口音但交流無障礙,甩開侍衛自己單幹,也不過短短數月而已。

阿發沒奈何,“我哪兒做得來這個!”

不光他,當初同行那群人,除了柴擒虎之外,余者最多不過會些日常用語罷了!誰跟自家少爺似的,恨不得長仨腦袋瓜子……

幾日後,水勢穩定,民夫們終於能回家。

王叔便以柴擒虎和阿發無處落腳,可憐他們為由,請他們去自家住下。

無人生疑。

回去的路上,王叔看著道路兩旁的農田道:“……他們專等水把田地淹了,再賤價買。年景好的時候,上等田一畝便要三四兩,便是尋常時也要二兩多呢,可就因為淹了,他們只混給幾分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