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中秋

次日,中秋。

天色才蒙蒙亮,林子與劉金鎖已起來準備車馬。

等諸人都起來,準備叫李瑕,竟發現他不在屋中。

“咦,小郎君呢?”

“他說要出門一趟,出發前就回來。”

“嘿,我還特意給他煮了雞蛋,但是煮裂了兩個……”

此時,李瑕已站在風簾樓的一座閣樓上。

憑欄而望,可俯瞰到整片亭台樓閣。

因是中秋,許多角妓正在排演歌舞,衣袂飄揚,賞心悅目。

不遠處的西湖在晨曦中映著波光點點,確實是“暖風熏得遊人醉”。

胡真在這閣樓上置了一個案幾,剛剛泡了壺清茶。

她捧著茶杯,注目遠眺,道:“臨安真好。”

“是啊,臨安真好。”李瑕道。

雖然從事的行當不同,他卻很懂她的心境。

胡真也莫名地感到與李瑕相處很舒適,雖然他只是一個後輩晚生,彼此沒說過幾句話。

以往倒沒想到李墉之子是這麽一個人,有不符年紀的閱歷。

“你既知臨安好,留下來多掙些銀子,贖買安安如何?”

李瑕搖了搖頭,道:“就是知道臨安好,我才不打算留下來。”

胡真道:“之前不知你有丁相作靠山,我小看你了。如今閻貴妃、董大官為你撐腰,何懼之有?”

“你經商厲害,眼界還不夠。”

“莫學李墉,辜負劉蘇蘇十載。”

“都說了,當我與她不認識。”

“不聊了,今日中秋,我忙。把書給我?”

“書被燒了,孤本。”

胡真道:“既是孤本,燒了更好,我要的是裏面的詩詞。”

“不記得了。”

“休要誆我,劉蘇蘇與我說過,你讀書最癡。”

“真不記得。”

“替你引見關閣長時,可不是這般說的。”

“是嗎?”李瑕道:“我說的是書在我手上,從沒說過要給你。”

“李縣尉也是朝廷命官,卻與風塵妓母耍賴?”

“我堂堂縣尉一大早特地來見你,是想告訴你一句,我已投靠閻貴妃、董大官。”

胡真抿嘴一笑,悠悠道:“這事滿城都在傳,天子賜字,十六歲任官。我早知曉,不勞李縣尉親自跑一趟。”

“知道就好。”李瑕道:“我還在北面殺了許多人,很有本事,又兇。”

胡真拍手道:“哇,李縣尉真了得,人家要是再年輕十多歲,不收錢也想和你好呢……請吧,別耽誤我做生意。”

李瑕目光望處,見年兒從覓雲院的屋堂跑出來,勿勿忙忙地拿一把琵琶又跑回去。

“好吧,想起一首詩了,給你。”

“有何條件?”

“沒有條件,白送你。”

胡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看到的是覓雲院。

她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微笑,道:“有心了,也放心吧,她畢竟是我親手養大的孩子,我終是會盡力為她好。”

李瑕不置可否。

他又看了覓雲院一會,隨口將那詩念了出來,轉身離開。

小半個時辰後,一行車馬出了臨安城,向西而去……

……

這日是中秋,臨安城內的才子們早早賦了新詞,打算在各個文會上施展才華。

丁大全卻狠狠地給了清流文士們一巴掌。

因太學生劉芾等人上疏中有“國嗣未正,事會方殷”之語,觸怒官家,丁大全削了為首六人的學籍,並在太學豎碑,嚴禁太學生妄議國事。

滿朝正直之士敢怒而不敢言,因丁大全早已接連排除異己,彈劾他們誹謗君上。

一時間,丁黨聲勢喧天。

是日,六名太學生被流放、分拘他州,出城時諸多文士相送,稱他們為“賢關六君子”,分別是劉芾、陳宜中、黃鏞、林則祖、曾唯、陳宗。

劉芾身戴枷鎖,回首臨安城,想到國事艱難,念了一首詩,給這年的中秋佳節添了一縷悲涼。

“中興遺此老,夢寐亦中原。

泣血兩朝事,披肝一萬言。

名方登禁掖,身已謫南源。

苦學無寒暑,雙趺片石存。”

送行者無不慟哭,直到六君子的身影在官道上漸漸消失,又有人提起了李瑕。

“聽說那日伏闕上書李瑕也在場。”

“呵,李非瑜是去扳倒賢相的,若非他,丁青皮何以有今日之聲焰?”

“依附奸黨,破格任官,此子怎可能做出那等詞作?必是竊人詞作。”

“本就是欺世盜名之輩,如何比的上聲伯兄?”

“泣血兩朝事,披肝一萬言……唉,朝堂烏煙瘴氣,如何是好?”

“聽說今日清晨,李瑕李非瑜已往西南上任了。”

“丁門走狗,巴結來的官,急巴巴的樣子,令人作嘔……”

忽有人冷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