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 推論

搭在火爐上的水壺看著有年頭了,水燒開後咕咕作響,水從破裂的壺蓋上濺出。

易士英緩緩扇著煙氣,徐徐問道:“非瑜因何敢說‘斷言’二字?”

李瑕沒有馬上回答,反而道:“我辛苦從北地帶回來的情報有數十冊,記載了二十余年間蒙古國諸事,可惜朝中少有人肯細看。”

“非是不肯看……”易士英道:“而是未到我等手中。”

這句話李瑕聽得明白,那份情報他交給了丁大全、賈似道。

丁大全無心理會這些,賈似道雖拿了情報,卻也不會整理給別的官員……因為黨爭。

李瑕懶得多管朝中黨爭,他已接回了楊果,不再害怕北面的線人身份泄漏,於是將當初得到的情報、加上他記憶中的歷史信息,給易士英分析起來……

“之所以敢斷言,是對蒙古形勢的推斷。二十余年間,蒙古人內鬥也十分激烈。成吉思汗鐵木真死後,汗位由窩闊台繼承。窩闊台先是聯宋滅金,後大舉南侵。

當年,川蜀戰場,蒙軍西路統帥是窩闊台的次子闊端,闊端攻破成都,屠戮我大宋子民以百萬計。

京湖戰場,蒙軍中路統帥則是窩闊台的三子闊出。闊出是窩闊台最喜愛的一個兒子,也是他選定的汗位繼承人。

但就在端平三年的京湖戰場上,發生了一件事。”

易士英沉吟道:“江陵之戰?”

“是,闊出在襄陽病死了。”

“非病死。”易士英道:“乃被我大宋將士飛矢擊傷,不治而亡。”

李瑕道:“嗯,情報上說闊出是病死的。”

易士英擡頭望向窗外,目光中帶著追憶。

“端平二年起,蒙軍連破襄陽、隨州、郢州、德安等地,京湖防線千瘡百孔。危難之際,是孟少保以一己之力扭轉戰局,江陵之戰、黃州之戰先後大勝,收復襄樊,退敵於夔州、兵出川蜀,可謂力挽狂瀾……”

追憶之後,易士英道:“闊出該是死在江陵之戰,可惜只中亂箭,未能檄首。”

李瑕近來發現蒙古國有一個德性,每有大將戰死,戰報上永遠都是說死了,或喝酒喝死的,或水土不服死的。

比如成都之戰,蒙古國傳遞給各方世侯的消息都是“會阿胡答、阿蔔幹死”,仿佛是“正好阿胡答、阿蔔幹死了,所以這戰打成這樣”,只有仔細打聽的人才知具體經過。

也許蒙宋這段歷史之所以不為後世人熟知,一定程度上也與蒙人修史語焉不詳有關。

“接著說吧。”

“闊出之死看似平靜,其實已埋下了蒙古汗位之爭的種子。”李瑕道:“窩闊台在闊出死後,一心將汗位傳給闊出的兒子失烈門,那一年,失烈門還只是個很小的孩子。”

“嫡孫?”

“蒙人不講嫡庶,窩闊台有六個皇後,長子貴由、三子闊出都是其六皇後所生。”

易士英嗤道:“蠻夷。”

“情報上稱這六皇後為‘乃馬真後’,乃馬真想要立長子貴由繼位,但窩闊台為了孫子的汗位,將貴由派去西征,這便是‘長子西征’了。”

李瑕說著,搖了搖頭。

他以往便聽說過“長子西征”,知道這一戰蒙古人橫掃歐亞大陸……厲害是真的很厲害。

但仔細想過後,反而覺得窩闊台把貴由、拔都、蒙哥、不裏這一群黃金家族的長子全派出去,只怕不是為了“打擊東歐列強、震懾西歐”,也許只是為了保證孫子繼位而已。

“後來,窩闊台喝酒喝到中風而死,乃馬真並未將汗位給失烈門,而是她自己攬權稱制……”

“婦人稱制?”

“是,她主政蒙古國四年有余,待貴由西征歸來,方才將汗位傳給長子。但,貴由稱汗後,依舊是由她垂簾聽政。”

“蠻夷。”易士英再次評論道。

李瑕道:“蒙古汗位不僅由大汗指定,還需經過大朝會推選。當時,拔都拒不參加大朝會推選貴由。”

“拔都是誰?”

對於易士英而言,蒙古國太遠,孛兒只斤氏子孫也太多了,沒有情報來源,實在是認不全,何況拔都一直是在蒙古的西線作戰。

“鐵木真的長子次孫。”李瑕道:“總之,貴由繼位第二年,便要去討伐拔都。”

“唉……”

李瑕知易士英為何嘆氣,道:“守臣不必惋惜,當年不是沒有北復之機,那正是余帥鎮守四川,謀復漢中之時。余帥若未冤死,趁機攻克漢中,川蜀局勢不至如此。”

這話,李瑕是故意說的,末了還補了一句,道:“當然,我們經營好了三大防線。”

易士英良久無言。

“貴由在討伐拔都的路上病死了,似乎也是酒色過度。貴由的妃子於是仿效乃馬真稱制,被稱為海迷失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