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一章 使者

“見過李閫帥閣下,在下耶律有尚,小字伯強。”

“伯強不必多禮。”

李瑕看眼前的年輕人彬彬有禮,遂也客氣兩句,問道:“你姓耶律,是遼朝後裔?”

“遼東丹王十世孫,家祖在金時曾仕官於東平,故在下曾授學於東平學館,後師從魯齋先生。”

“姚燧、閻復,與你是同窗?”

“曾與閻子靖同窗。”耶律有尚道:“子靖早歿,可惜了。”

“可惜了。”李瑕道。

當年閻復的屍體被掛上開封重陽觀時,他還未離開,曾去看過一眼。

說不上愧疚,但北地培養一個讀書人不容易,確實覺得可惜了。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

耶律有尚年方二十五,雖是契丹後裔,但儀容辭令文雅,竟比一般的讀書人還講禮儀規矩。

李瑕語氣隨意,問道:“你師從許衡,卻是奉廉希憲之命而來?”

“是,廉公在京兆府,常與恩師討論治世之道,也正是廉公懇請恩師出任京兆府國子祭酒,提舉文教之事。”

“看來,你們那邊,學術氣氛很融洽?”李瑕漫不經心問道。

耶律有尚以前沒注意過這問題,疑惑道:“閣下以為有何不妥?”

說到這裏,他隱隱有些焦急,道:“恩師以‘謳誦之聲聞戶外如金石’,廉公言‘文教為國家根本大計’,自當融洽。”

聊到這裏,李瑕眯眼看去,已能體會到耶律有尚對北方文教的憂切。

近年所見,北人之間,不論是漢、契丹、女真、沙陀、鮮卑後裔,不論文武,只要通儒學者,都是在互相救贖。

如當年張文靜所言,她父親救了一個一個大儒,元好問、趙復、郝經、王鄂、敬鉉……這些大儒也努力保留著戰火中那一點可憐的文脈。

這點文脈太可憐,容不下北人勾心鬥角。

看過廉希憲與許衡之間,再看賈似道與吳潛之間,已到白刃不相饒的地步。

“既是廉希憲讓你來的,若是為招降我,就請回吧。”

“並非是為招降閣下而來,而是……”

李瑕不給他作說客的機會,打斷道:“那是來向我求降?”

耶律有尚聞言微微一滯,道:“閣下兵入隴西,與民間秋毫無犯,可謂仁義之師。廉公深受感觸,欲與閣下約法三章。”

“戰又不戰,他未免啰嗦了。”

耶律有尚仿若未聞,道:“今雙方既以仁義之師戰於隴西,可否作個約定,萬一甘州、吐蕃等地蒙古叛軍來犯,宜立即停戰,共克外寇。”

李瑕問道:“阿裏不哥?那到底是‘叛軍’還是‘外寇’?”

“於我等而言,阿裏不哥是叛軍。與閣下而言,則是外寇。”

“廉希憲打得好算盤。”李瑕淡淡道:“怕阿裏不哥由涇河而下,使關中不能全力對敵於我?但阿裏不哥是你們的大敵,不是我的。”

“不錯。”耶律有尚坦然承認,道:“今閣下取隴西,廉公雖憂,然不怒。所慮者,阿裏不哥也。”

“我何必管你們這些?”

“隴西以北,地勢平闊,閣下亦不可不防。”耶律有尚道:“在下鬥膽多說一句,閣下嘗言‘阿裏不哥誠慕漢家威儀’,此語極傷北人之心。”

“何必較真?阿裏不哥既與忽必烈為敵,敵人的敵人也許就是我的朋友……”

“朋友?”耶律有尚長揖到地,道:“閣下怕是不了解阿裏不哥,此人深恨漢制,視中原百姓為牛羊牲畜,任意屠宰。若放其兵馬入隴西,今日他擊敗你我,明日便調轉屠刀,教關隴百姓十不存一。”

他上前一步,目光真誠而懇切。

“蒙古內鬥素來激烈,早在滅金時已有固守蒙古傳統或習漢法之爭。而何謂蒙古傳統?大掠而已。阿裏不哥以為天下之廣袤永遠搶擄不盡,並不需治理,他將所到之處之人口屠戮殆盡,將所到之處化為草原牧場,供蒙人放牧。廉公肺腑直言,阿裏不哥絕不會是閣下之朋友……”

李瑕擡手打斷,道:“你不必多言,我明白你的意思。”

“只怕閣下尚且以為阿裏不哥不足為懼……”

“放心,我明白。”

李瑕再次打斷了耶律有尚的話,道:“我遠比你們有原則。”

……

在李瑕看來,宋蒙之戰若潦草地分,大概可分為孟珙、余玠、呂文德三個階段。

孟珙大敗蒙軍多次,尚還能存恢復之志。余玠守蜀時,只能山城固守。

余玠比孟珙的區別在何處?

川蜀元氣大傷了。

在余玠上任之前,川蜀一千二百萬人已遭屠一千萬。

余玠便是神仙,也打不出孟珙的戰果。至於他李瑕,則是趕上蒙古大變,時機不同。

別的條件都能創造,唯有人口,沒有百年之功,川蜀都不可能再恢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