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二章 天涯

馬蹄踏過黃土,將風陵渡的混亂甩在身後。

張文靜回頭看了一眼火光,額頭便貼到了李瑕的臉頰上。

她耳朵一熱,忙又轉回身,心想道:“訂了親的……訂了親的……”

漸漸地,李瑕放慢了馬速。

迎面拂來的夜風便也溫柔了許多,倒還能聽到黃河在咆哮。

時隔四年,再次這樣與他同乘一騎奔馳於遼闊大地,當年一幕幕卻還清晰……

“你騎術好了很多,以前根本就不懂節省馬力。”

“以前待你太兇,生氣嗎?”

“哼,也不知後來誰被誰俘虜了。對了,我前陣子做了件事,救了一個小女子。”

“我知道,洛陽永寧張氏女,我已見過她。”李瑕道,“她很喜歡你。”

“嗯?喜歡我?”

“提到你時,紅著臉,說你豐神俊秀。”

“那當然。”張文靜指了指黃河對岸,道:“那時那情境,她坐在馬車上,蒙人想要擄了他,我策馬仗劍而來……你可覺熟悉?”

“嗯?”

張文靜不依,拿腦袋抵了抵李瑕的下巴。

“真不記得了?”

“記得。”李瑕問道:“所以,永寧張氏因為這一幕便喜歡上你了?”

“不和你說話了。”

雖說是嗔了李瑕一句,張文靜依舊覺得開心。

她有很多很多堆積經年的話想說,但已不著急了,等離開這裏,還有很多時間慢慢說。

……

終於,行到了一處河岸平緩之處,李瑕勒住韁繩。

“就是這裏了。”

他先翻身下馬,擡手,將張文靜抱下來。

“我自己能下呢。”

“以前不都是我給你提下來的?”

“嘁。”夜色中看不到她臉紅,只見她擡首四顧,問道:“船呢?”

“一會便到了。”李瑕伸手理了理張文靜亂掉的頭發。

張文靜老實地任他理了,轉身跑開,自去往馬車那邊找元嚴說話,不願當旁人面與李瑕親近。

李瑕笑笑,四下看看,還有些舍不得這黃河北岸。

說句心裏話,這幾日才是今年最輕松的時光,沒有大量的公務,每日睡醒了只需想辦法找女孩子說說話。

不一會兒,有大船駛過河面,向這邊靠來。

此處叫“岸堤”,不是什麽好的渡口,只能勉強停泊。

上船的話,有一段路需要涉水。

李瑕正想著一會要將張文靜抱過去,便聽大船上林子喊道:“放下小舟接人。”

做事過於周全了……

……

“這船不錯。”

李瑕上了船,安頓好了張文靜等人,走了一圈之後,在船頭站定,稱贊了一句。

林子頗得意,拍著桅杆,道:“整個蒲津渡,就屬這船最大。”

“剩下的都燒了?”

“燒了。我持廉希憲的信符,安排民夫把石脂裝上各條船,說是要去救人,直接便一把火起,那渡口擠得密密麻麻,誰都撲不滅……我還安排了八名好手偷了些兵符潛入解州,只待藏上一陣子,便可為大帥傳遞山西消息。”

“做得好。”

“大帥,現在出發回去嗎?”

“再等等廉希憲……來了。”

西面已有馬蹄聲傳來,不一會兒,數名騎士出現在岸邊。

這是李瑕與張延雄說好的,趁亂將廉希憲送來。考慮到張延雄也許會殺人滅口,他請張文靜派了人過去盯著,又安排了兩人在其中。

……

廉希憲已不再如來時那般神采飛揚,身披喪服,雙手被縛,頹然上了船,垂頭不語。

李瑕上前解下他身上的繩索,問道:“善甫兄親人過世了?”

“家慈……走了。”

“節哀。”

李瑕也意外,安慰了一聲,不知說什麽好。

他已看到廉希憲嘴角的血跡,知其近日慟至嘔血。

這其實,也打亂了李瑕的計劃。

良久,還是廉希憲先開了口,語氣蕭索,神情哀傷。

“非瑜將我往黃河北岸送一遭又帶回,一舉兩得吧……既接到了張家女郎,又毀了我反攻關中的布置……你贏了。”

“是,本來,還有一樁目的,是想讓你對忽必烈心灰意冷。”

廉希憲擡起頭,問道:“打算如何招降我?”

李瑕反問道:“現在說嗎?不如等你緩過心情。”

“家慈在七月時便已走了,時隔兩月,我這當兒子的都未回去……先說眼前事吧。”

話雖如此,廉希憲依舊是神魂不屬的樣子。

“也好。”李瑕道:“這一趟,善甫兄也該看到蒙古制度的弊端。”

“制度?”

李瑕本已做好準備要應對廉希憲的雄辯滔滔,不料對方此時是這樣的狀態,談話的氣氛便低迷了許多。

但準備好的說辭總歸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