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九章 弱主

十月十二日。

在待班閣苦等三日之後,江春終於得到了官家的召見。

他卻還是通過聯絡了風簾樓的胡真,胡真再聯絡了關德,方才有了這覲見的機會。

殿中侍禦史之官職帶來的喜悅,煙消雲散。

當年,謝方叔、程元鳳正是任此官職,為先帝參議政事,陳述時弊、直抒建議,由此平步青雲,位登宰執。

前些年,聽說先帝怠政,但無非是大朝會不開,凡有國事還是內引奏事。

當今這官家……卻根本不需要備顧問應對。

整整三日,一個臣子沒見、一件國事沒過問?

欲見官家,竟還得從一老妓身上尋門路,何等荒唐。

雖才回臨安五日,連江春眉眼間也添了一縷愁色。

他到了選德殿等候,先是見了關德。

這位叱咤宮闈的大官很是和善,笑容滿面。

“江少卿莫要見外,咱與江少卿,自己人。”

江春微微一愣,呆呆看著眼前那敷著粉的大白臉,隱隱覺得自己像是成了丁青皮一黨。

他稱得上李瑕黨羽,在川蜀時只覺自己還算是能臣,如今一回臨安,這種身為奸黨的感受就很深。

心裏莫名有些羞愧。

關德忙得很,沒工夫與江春閑話,上前附耳又道:“江少卿來為李節帥謀事,只需好言哄著官家就好。”

“是,是……”

“但有一點,你可萬莫歸勸官家,以免惹得龍顏不悅,這般說吧,程元鳳、葉夢鼎的人,官家都不知罷免了幾個了。切記,切記。”

江春也不知只覲見一場還要規勸官家什麽,愣愣點頭應下。

待關德離開,他便獨自在殿內等著。

也不知等了多久,才見禦駕轉來。

先是一股濃烈的酒味,摻著脂粉的香氣撲鼻而來。

江春見了禮,便聽得禦榻處傳來一聲綿軟無力的聲音。

“江愛卿免禮。”

擡頭一瞥,見了官家模樣,江春眼睛便有些酸,想哭一哭這三百年大宋社稷。

那倚在禦榻上面露癡笑的官家,縮腰塌背,面色烏青,眼窩深陷,目光呆滯無神,一看便是酒色過度,哪有半分君王氣度?

“你說話啊,朕還忙著……嘻嘻……這還有個美人兒……”

江春余光落處,只見官家的手已扯過一旁服侍的宮娥,心中愈覺悲涼。

感受不到其對臣子的半分尊重。

“臣……臣該向陛下啟稟川蜀之事……”

“那你上個折子,樞密院自會批。”

江春一時語塞,腹稿中的千言萬語說不出來,只好道:“臣臨行前,聽李節帥言,欲迎官家回舊京,作大宋文治武功最盛的君王。”

“好,好,好,李愛卿忠心……嗝……李愛卿要當個什麽官?”

江春覺得,韓承緒說的什麽與劉黑馬商議,收復關中也不必說了。

“川陜宣撫處置使……”

“那你上個折子,朕給你蓋印……咦,朕的大印呢?哈哈,想起來了,朕的春夏秋冬四夫人……大印在朕四個美人兒處,嘻……江愛卿,聽說你也是個妙人,會對對子?”

“臣……”

江春終於忍不了了。

他不算什麽能臣、幹臣,在慶符縣時也將縣務都丟給主簿。

但,為官該有底線不能丟。

入仕以來,從縣令,到通判、知州、知府……見的是川蜀艱險,百姓疾苦,領的是朝廷俸祿。

今回臨安,沿途所見,俱是賣兒賣女。

若不勸官家一句,他覺虧心。

“陛下可知?陛下杯中之酒,懷中美人,俱是百姓膏血,俱是百姓骨肉!”

一句話才湧到喉間,關德已大喝一聲。

“江少卿!官家問你會不會對對子?!”

江春一個激靈,低下頭,眼眶愈酸。

“臣……臣……”

“哈哈哈,老實。”趙禥哈哈大笑,揮手道:“事說完了,下去,下去,朕懶得與你玩兒……”

江春一愣,沒想到李瑕吩咐之事這般輕而易舉便辦完了一半。

他忍著眼中酸漲,執禮又道:“臣該與陛下啟稟隴西之宣撫與官員任命,李節帥言,隴西需大將鎮守,王……”

“那你上個折子,宰相們商量。”

“李節帥已上了折子,但諸位相公……”

趙禥終於支起身,笑嘻嘻道:“江愛卿,你懂不懂規矩?”

“臣惶恐。”

“朕能辦的事,朕辦。朕辦不來的,你找宰相啊,去去去,天也晚了……哦,告退吧。”

……

一場覲見就這般草草結束。

江春出了大內,卻感到心中如同缺了一塊。

他一直都知道,大宋是天子與士大夫同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

但這個“治”字,也是士大夫對蒼生黎民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