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二章 以錢殺人

從驛館到成都城五十余裏,於德生趕路一整夜,終於在天亮時回到成都城。

渡過府河,已能看到那新修好的城墻。城郊的田地上,已有農人揮著鋤頭翻開凍土。

得益於李冰修都江堰,成都的水利可稱得上是“絕妙”二字。

二江穿於成都,江水可行舟,余則用於灌溉,既得交通之便,又讓百姓享其水利。

江水沃野,土地肥美,黍稷油油,粳稻莫莫,一年三至四次收成,又有山林、竹木、蔬食、果實之豐饒……

於德生一邊走,一邊掃視著這荒蕪中帶著生機的情景,心中卻更添悲涼。

“天府之地,將落於反賊之手。”

他心中自語一句,心想著只怕李瑕當年收復成都,就不是為了大宋社稷。

走過北城門,他向關子鋪走去。

沿途的房屋大多是新搭建的,雖然簡陋,但排列得整整齊齊,不時還能從某堵石墻、某根大梁上看到刀斧痕跡。

這城池,像是一個被砍到體無完膚的人,正在一點點愈合,慢慢地恢復著生機。

於德生再次嘆息,走進關子鋪,穿到後院。

“葛二,你去準備馬車,馬上撤出成都,去重慶府。”

“是。”

“許司使,煩你帶人撤出關子鋪,尋個旁的落腳處隱匿下來,再待時機吧。”

“於先生這是?莫非,馬景敗了?”

“有吃的嗎?”於德生撐著扶椅緩緩坐下來,疲憊地喃喃道:“不是敗了,是死了。只戰了一輪,被李瑕、張玨打得一敗塗地,慘不忍睹。”

“李瑕?”

“讓我先吃些東西再與你細說……”

說著這些,於德生動作還是快的,充了饑,已將該交代的都交代好,將人手盡快散出去。

他換下身上的衣物,一股陰幹的臭味。

腳底板已滿是水泡。

終究是文人,這輩子還是頭回吃這樣的苦頭,只能說,總好過如馬景般被砍了頭。

才準備要離開這關子鋪,前方又有人趕來。

“先生,虞掌櫃來了。”

於德生雖不耐,但還是又見了那虞掌櫃。

見面開口,虞掌櫃談的,還是金銀關子之事。

這間關子鋪雖是年節前才開的,但金銀關子卻是早便在商賈之間流通了,重慶府那邊用的頗為廣泛。

成都這邊,張玨也是看金銀關子確實比會子好,能兌到錢,才允許商人設鋪發行……

“呵,那張玨打的什麽主意我等豈非不知?每日開口便是要我們出錢修橋鋪路,心底想的還是效仿薛田、王昌懿之事,查抄關子鋪,謀我們的金銀。”

於德生笑道:“怕什麽,他不知你背後站的是誰,這關子鋪本就是朝廷的,他如何查抄。”

他起身,拍了虞掌櫃的肩,又道:“哪怕最後被查抄了,不打緊,你那庫房中有幾個金錠、銀錠?擺在明面上的一層,加起來還不如你家東主一只碗值錢。我得往重慶一趟辦事,這便走了。”

……

於德生坐上驢車,倚在那疲憊地閉上眼,心裏想著這次的事。

金銀關子,會是制衡李瑕的一個重要手段。

左相說的很清楚,讓金銀關子在川蜀流通,根本就不必擔心李瑕是否會占了那些金銀。

有幾塊金銀?

金銀關子原身就是一張紙,其本質,是商人的信譽。

簡單而言,會子的本質是朝廷的貨幣信譽,現在朝廷的信譽快要崩壞了,暫時地、假裝地將它轉稼到商人身上,直到朝廷重塑了信譽。

金銀關子流進川蜀,本質是讓川蜀相信外地商人的信譽。

一開始,是得運少量金銀到川蜀。

但不會多,商人又不傻,商人多的是辦法只用一兩的銀子就能建立百兩千兩銀子的信譽。

就是這少量金銀,本身也是死物,李瑕就算搶了,也要用起來才是錢,用來到天下各地買造反所需,以及民生之物。

糧食、衣甲、鐵器、藥材。

流通交易,這是對川蜀以及天下別處都有利的事。

那便相當於讓川蜀也分擔了眼下各地物價騰飛的禍端,像是往沸騰的鍋裏倒了一盆涼水。

而鍋底下那熊熊燃燒的火,是大宋的豪強權貴,這是禍根,是左相將要用公田法、打算法解決之事,姑且不想……

哪怕李瑕想刮出真金白銀,面對的是那些巨商手底下的奸滑掌櫃。

他甚至找不到那些巨商在哪,不可能找的到,因為巨商背後,是千絲萬縷的利益盤結,是整個天下的士大夫。

有了錢,買地,雇農,供子弟讀書入仕做官,供養更高的權貴……

這一整個利益盤結的結構中,最大的獲利者全都站在臨安朝廷的廟堂之上,站得比廟堂還要高!

李瑕怎麽可能找得到他們,只能與那些奸滑無比的小掌櫃去鬥智鬥勇,鬥得天下商旅皆恨李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