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二章 統籌

一隊車馬自北面行向漢中。

林子跨坐在馬背上,微閉著眼,身子晃動著,似睡非睡。

直到前方有快馬奔來,他睜開眼看了一會,見是輿情司旗號,遂打起精神來。

“姜鉤子,何時從東南回來的?”

“就在前幾日。”姜飯道:“已接回吳公家中子侄。”

“王老將軍呢?”

“未曾辦妥。”

林子哈哈一笑,回身一指。

“軍情司深入欒城,已接來了郡王想見的敬齋先生。”

姜飯連忙尷尬拱手,笑道:“林使司給我留些面子。我是來通傳一聲,郡王就在城門處準備迎敬齋先生。”

看起來,輿情司到江南行事更簡單些,畢竟在名義上李瑕還是大宋的郡王,沿途關隘尚可憑令通行,軍情司往北面行事則難上許多。

但這次,林子還真就派人往河北真定府接到了北地名士李冶。

……

李冶掀開車簾,已能看到遠處的漢水,以及屹立在迢迢漢水邊的大城。

“千山萬水,被擄至此間了啊。”

他撫著花白的長須感嘆了一聲,神色悲哀……

李冶字仁卿,號敬齋,河北真定府欒城人。

他出生時,正是金國由盛轉衰之際,朝廷濫發紙幣,物價飛騰,國虛民窮。

少年時,他與元好問結交,一同外出求學於名儒,才名播於天下,世稱“元李”。

中年考中進士,知鈞州,治理地方,以廉直能幹著稱。

之後,蒙古滅金,他與元好問見天下形勢已不可為,拒絕入仕蒙古,避居山西,潛心學問,對“天元術”作了總結,寫著了《測圓海鏡》。

十年前,忽必烈經略漠南,遺民的生活有所好轉,李冶得以回到真定府,在封龍山建書院,教導子弟。

四年前,忽必烈專程派人請李冶入朝,李冶提出了幾條建議之後即返回封龍書院,潛心數學,寫著了《益古演段》普及天元術。

去歲,忽必烈稱帝,再次請李冶出仕,並給予了最清貴顯要的“翰林學士知制誥同修國史”一職,李冶又以老病為辭,婉言謝絕。

他對忽必烈猶有不滿。

“世道相違,則君子隱而不仕。”

至此,李冶已隱居不仕了近三十年,他年歲已六十又九。

一輩子已在國破家亡、流離失所的境遇裏轉眼而過,年少時經世濟民的抱負已過去了。

沒想到,五月中旬時,有人以張家五郎的名義至封龍山書院,以交托舊友元好問遺稿為由拜會。

李冶並未疑心,張柔一直以來就對金國遺民文人照顧有加,真定離保州亦不遠,張五郎派人回保州辦事,路過真定實屬平常。

雙方相談,李冶才知宋國閫帥李瑕已取關中之事,再談到老友商挺如今處境,不免唏噓。

得知楊果、元嚴已投奔李瑕,他已預感到對方有些奇怪。

最後,楊果的書信被拿了出來,李冶方才驚覺,張家五郎竟已叛蒙投宋了。

“懇請敬齋先生攜家人、子弟往漢中,施經世手段,解生黎困厄。”

“你們!”

李冶很憤怒。

他尚不了解宋國,也不了解李瑕。

但無論如何,派人強行將他這垂垂老矣之人擄行千裏,確實是太過蠻橫且失禮。

忽必烈尚且沒有如此強逼。

由不得李冶了,車馬以北上運糧歸還亳州之名南下,卻不走河南,轉道山西,抵黃河邊,趁夜渡河。

一路山長水遠,先是到長安見了楊果,一番長談,李冶怒意稍減,心中卻還有許多埋怨。

再沿蜀南而下,終於是望到了漢中城。

李冶自是要狠狠地罵上那李瑕一頓……

……

漢中北面拱辰門前,李瑕正帶著許多人準備迎接李冶。

他最早是在去年聽元嚴說了李冶之名。

這是北地僅剩的幾位還未出仕的名士之一,數學上的造詣也許可算是稱冠當世。

又有元家、楊果的這層關系,李瑕當時便起意招攬。

派細作往河北,這事很難。但張弘道來了,便有了機會。

張家一直有些走私生意,就是由張弘道打理。張弘道出奔,張弘範只能將亳州交還給忽必烈,並清算張弘道的人,這不假。

但需要時間。

暫時而言,張九郎忙著向忽必烈請罪、想辦法讓張五郎與張家劃清界線都來不及,不會馬上將張五郎叛逃之事搞得天下皆知。

趁這個關口,張弘道自要派人往保州與某些人暗中聯絡。

可以想見,那邊軍情司的人前腳才憑張五郎信令過山西,後腳張弘範必已快馬褫奪張弘道之權。

就在這可以滲透河北的轉瞬即逝之間,李瑕選擇“搶”來了李冶。

此舉,必然會再次引起金蓮川幕府的警覺、加強對李瑕的防備,以後只怕再難出現這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