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五章 吾心獨無主乎

許衡的一番話,沖淡了楊大淵之死帶來的悲慟。

楊家叔侄三人眼底似有什麽被點燃了,皆有些昂揚起來。

“國號……國號是什麽?”

“本朝疆域之廣,歷古所無,陛下認為,若似漢唐那般以初起之邑為名,不足以彰盛大。故有意取《易經》‘大哉乾元’之意,定國號為……”

許衡愈發鄭重,緩緩吐出了兩個字。

“大元。”

堂上安靜了一會,楊大楫重復道:“大元。”

他咀嚼著這個國號,過了一會,又低聲念叨道:“這是歷古所無的國號啊。”

座中四人放緩了談話的節奏,各自思量,體會這件事背後的意義。

定下國號,當然不只是“改了個名字”那麽簡單的事,改變的是整個政權,是變夷為漢的最重要的一步。

與他們這些人切身相關的利益便有許多。

如官職、爵位、青史留名,且這些是確定了名份的。

確定名份是何意?

一個謀士追隨一個主公打天下,鞍前馬後,出生入死,最後能得到怎麽樣的封賞?未知的。

而現在,楊家助大元朝開國,這已是實實在在的功勞……

一念至此,楊大楫嚎啕大哭。

“二哥!二哥啊!”

他哭得動容,顯然心中無比遺憾,淚水滾滾而下。

“二哥你為何要去見李瑕那陰險小人?!為何啊?”

可想而知,若楊大淵未死,這次忽必烈開統建國,必定會有封賞。

如今陜北這局勢正是要靠楊家對抗李瑕,而中原人心不穩,正要靠厚賞楊家來起到千金買馬骨的作用。

偏偏,楊大淵死在這將要得到重賞的前夕,何等可惜啊。

楊大楫捶胸頓足,愈發傷心了。

許衡原本還有話想說,見楊大楫如此,一時卻不好開口。好在並不急在今夜,他遂轉向楊文安,道:“先為楊元帥治喪吧,旁的,明日再談。”

“晚輩送魯齋先生。”楊文安道。

楊大楫止住了哭,道:“我送魯齋先生。”

許衡沒有拒絕,在楊大楫的引領下先去休息。

剩下楊文仲、楊文安兩兄弟坐在堂上。

楊文仲疲憊地往後一倚,揉了揉額頭,問道:“叔父明顯是李瑕所殺,二弟今夜在追問什麽?”

“問清楚總是好的。”

楊文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能對叔父下手的,只有兩個人,一是李瑕,二是……”

他話到這裏,他指尖往天上一指,指的是忽必烈。

這次,許衡代表忽必烈前來,時間又來得這麽湊巧,眾人嘴上不說,難保沒人懷疑。

楊文安道:“我並非懷疑魯齋先生。今日我聽說了一件軼事……當年戰亂時,魯齋先生曾在盛夏往河陽避難,口渴難耐,正遇路邊有棵梨樹,旁人紛紛去摘,惟獨他端坐樹下不動。”

“因梨樹有主人?”

“有人告訴魯齋先生,時值亂世,梨樹便是有主人也跑了。他答,梨無主,吾心獨無主乎?”楊文安話到這裏,搖了搖頭,道:“這樣一個人,該不會刺殺叔父。”

楊文仲問道:“二弟若不是懷疑魯齋先生……該不會是懷疑我吧?就因為當時只有我隨在叔父身旁?”

楊文安看向兄長,臉色平靜,淡淡道:“說了,問清楚為好,以免旁人嚼舌。”

楊文仲喉頭微微有些滾動,偏過頭,有些悵惘、不安。

“二弟,信我,我沒有害叔父……叔父一定要過河,我沒攔住,也沒保護好他,我以為李瑕不會殺他,沒想到會這樣。”

“我知道。”楊文安道。

“是我疏忽了,李瑕向來擅用刺殺,他那人便是刺殺起家的。”

“不錯,他執於刺殺小道,為天下人不恥。”

……

不一會兒,楊大楫回來,臉色猶帶著沉痛之色,在上首的位置坐下,道:“方才魯齋先生說上書請陛下追封二哥爵位。”

楊文仲擡起頭,有些疑惑。

“該能追封郡公,但不知能否承襲。”楊大楫道:“不過,可確定的是,依大蒙古國……依大元慣例,文粲可承襲二哥的都元帥一職。”

“應有之意。”

“是,應有之意。”

“魯齋先生又言,觀文粲為人,過於文弱了。他欲啟奏陛下,效鞏昌汪家設總帥府,再於楊家中推舉出一名能服眾之人,賜佩金虎符,任川陜安撫使、軍民總管都元帥、相總帥府事。”

這是大蒙古國的優待世侯的特色了。

就像汪家有個總帥汪惟正,但汪忠臣、汪良臣等人各個也是都元帥,既輔佐汪惟正,也有各自的食邑、前途。

簡單而言,楊大淵的職位由楊文粲繼承,而兵權由楊家其他人繼承。

歷古以來,就沒有哪個王朝能比得上大蒙古國寬待諸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