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二章 家族利益

三十年前滅金之戰,張柔攻入開封,取走《金實錄》及秘府圖書、並保護城中諸多大儒名宿北歸。

這些人如今幾乎都成了忽必烈的重臣。

且不提王鄂、郝經、趙復這些名滿天下的,隨便舉幾個例子便是戶部尚書兼翰林學士高夔、禮部尚書趙思文、尚書省令趙贄、翰林學士楊恕……

半個中原的士卿,皆受過張柔恩惠。

當年他是甘冒大罪保存北地文脈,但到如今,此舉也成就了他的聲望。

因此雖其女兒已嫁於李瑕,雖其有子投奔李瑕,但只要張柔沒明著叛亂,忽必烈都不能動他。

原本是這麽想的。

原本,張柔覺得致仕了,忽必烈便不宜再追咎他,到此為止了。

但楊大淵之死,卻讓他心裏一個激靈。

蒙古大汗、中原皇帝竟開始用這種暗殺的手段了……明面上不會對他這個功臣下手,暗地裏呢?

君臣之前的信任瞬間變得薄弱起來。

倘若李瑕一聯絡,忽必烈就要逼張家子弟表明立場……這太讓張柔不安了。

他不是南邊那些忠君之臣,也不像年輕一輩那麽崇敬忽必烈,在成吉思汗時期他就是蒙古漢軍首領之一,骨子裏就覺得“若無我等中原世侯支持,拖雷一系能爭得大汗之位嗎?”

他是地方豪強,一輩子講究的就是擁兵自重、靠實力自保。

當信任變得薄弱,有人第一反應是爭取信任。地方豪強第一反應則是增強實力,保存退路。

哪怕這會讓信任更加薄弱。

做最壞的打算,一旦忽必烈要對張家動手,怎麽辦?

張柔的親族勢力全都在保州,不可能棄之而去,張家不是十幾個人的張家,“張家”指的從來都是順天路保州近十萬軍民。

據保州城而守呢?

那李瑕至少要保證能做到兩點,一是有余力出兵河北,二是能夠在保州城被攻破之前為保州解圍。

這是張家反戈最基本的兩個前提條件,否則歸附李瑕則等同於滅族。

與張柔怎麽想無關,與什麽大義、眼光、利益,統統無關。李瑕做不到這兩個條件,一切免談。

所以,張柔一直在關注李瑕是否能打通河南。

直到郝天益回到太原,讓他豁然開朗。

“這女婿有些手段。不走河南,也可走山西。”

山西與順天路之間,僅隔著太行陘。

李瑕既布局太原,張柔的不安也在催促他不要等,主動往太原去接觸。

先暗中布置一條人力物力可以流通的“通道”,局勢會漸漸大不相同。

今夜,張柔其實不是在問張弘略的意見。

當父親的想如何做,還不必要兒子同意。

事實上,他已經派人去往太原了。他問,是在試探張弘略的態度。

不得不說,忽必烈對世侯的打壓,已經使得張家父子有所猜忌了。

……

“自五郎失了亳州,與宋國的生意往來即斷了,近來家中用度不足啊。這不,年底二姐兒出嫁,為父連像樣的嫁妝都湊不出。”

亭子裏並無旁人,但張柔開口說話還是藏頭露尾,言外之意太多了。

若說張五郎丟了亳州,可張弘略擊敗夏貴之後,張家其實可重占亳州。

之所以如今亳州又不在張家手上,是因張九郎把兵力領去攻關中,且大敗了。於是忽必烈順勢行“遷轉之策”,移畏兀兒將領阿裏海牙鎮亳州。

張柔偏要說是五郎丟的亳州,因為他已經很久不提張九郎了。

五郎只是中人之姿,向來是挨罵的。但即便是中人之姿,當時做到那般地步,至少是為家族盡力了。

問張柔心裏對哪個兒子更不滿些?怕還不好說。

至於說二姐兒出嫁要嫁妝,可大姐兒出嫁時的嫁妝還沒給。

張弘略斟酌著,緩緩道:“但只怕生意不好做?”

“是不好做。”張柔有些懶散地往後一靠,漫不經心道:“你思詠叔賣些筆墨紙硯糊口,可他那易水硯往北賣不動啊,北邊有幾個寫字畫畫的,那如何養家?太原那邊倒是有幾家商賈肯收他的貨,類似這般的難處多了,數萬張嘴要吃飯。不做生意如何能行?”

張弘略頷首,愈清楚他父親的意思,問道:“派誰去呢?”

“到這時候才發現,幕府裏諸位先生,俱被陛下征召到朝堂上為國效勞了啊。”張柔瞥了一眼兒子,對他還是放心的,這才道:“只好讓你舅舅往山西走一趟,他前日已出發了……”

……

拋開小妾不談,張柔這輩子有四個妻氏,其實出身最好的是靖氏與毛氏。

靖氏乃河北九公之一的靖安民之女,毛氏則為河北名士毛朋伯之女。

毛朋伯曾任潞州錄事,蒙軍攻來時義不受辱,自殺殉國。值得一提的是,毛朋伯有位族兄毛端卿,其女乃是元好問的續弦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