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章 甘肅
大帳中的幾具屍體全被拖了出去。
外面有人用漢語在利落地喊話。
“下次殺人時離水源遠一點。”
“別埋了,附近人少,不會有瘟疫。”
“……”
德蘇阿木聽不懂漢語,不知那些兇悍的士卒在說什麽,心情十分緊張。
這次反而是他懷裏的阿木依顯得十分鎮定,很小聲地與他說著經歷。
“阿塔你走了以後,那些壞人就殺了庫圖魯克大伯,我們就跑,然後王師就來了……”
“王師?”
“嗯嗯,秦王來了就會平安吉祥的,他們救了我們,給我們治傷,還生了火。我求他們來救救你……”
之後的故事就很簡單了,這支“王師”殺到營地,輕而易舉的樣子。
阿木依說完,看向帳篷外。
她仍包著布條,惟獨露出一雙漂亮的眼睛,今天這雙眼睛卻是格外明亮,像是在期待著什麽。
德蘇阿木則在思考著秦王是誰。
他不知來了多少漢軍,只知能有這樣的猛士作為護衛絕對不是普通人。
德蘇阿木與廉希憲一樣,祖上是高昌回鶻貴族,還是有領土的,雖然這領土有些小。總之他不是孤陋寡聞的人,知道忽必烈的“能行中國之道則中國主”,也知道中原王朝的皇帝只給兒子分封。
那來的很可能就是忽必烈之子,只是不知道是哪位皇子封秦王、哪位封燕王。
帳簾被掀開,有個高大挺拔的身影邁步進來。
“王上。”
“王上……”
逆著光,德蘇阿木眯起眼,感到了對方的年輕、有力、尊貴,看輪廓,看氣場是像一位皇子……不,是個漢人?
漢人?秦王?
這位畏兀兒部族的首領不由愕然,好一會才努力起身,行禮。
他右手撫著左胸膛,鄭重鞠躬。
“牧民德蘇阿木感謝尊貴的王救了我的性命,我會銘記這份恩情,祝願王永遠平安吉祥。”
“平安吉祥。”
德蘇阿木目光看去,只見對面這位漢人的秦王竟然也以手撫著胸膛,頗得體地回了一禮。
不僅是這四個字,德蘇阿木還能從對方的眼神中體會到……尊重。
禮儀之邦絕不是說說而已,它不是體現在繁瑣的禮數當中,而是態度。
有些胡虜夷狄嘴上好談仁愛,其實不過是燒殺擄掠搶得盆滿缽滿了,才開始假惺惺地裝作高貴,實則骨子裏還是粗魯傲慢、高高在上,若悖了他的利,且再看看他仁愛高貴與否。
而禮儀之邦卻有著數千年詩文浸染的溫良敦厚。
眼前的漢人秦王待人處事的態度便是如此,德蘇阿木感受到那種平淡沖和。
雖然他連“平淡沖和”這樣的詞也說不出。
“我不會說漢語,但我想問一問,尊貴的王是……”
“你不必著急,等安頓好了之後,我們會把所有牧民叫過來一起談談。你已經醒了,那就先治傷吧。”
這位秦王接過一枚銀虎符,仔細瞧了瞧,便轉身走了出去。
德蘇阿木、阿木依父女倆都直愣愣地向外看著。
直到有人用不太純熟的畏兀兒語說道:“我來,治你的傷。”
本以為是有大夫來治傷,沒想到卻是個臉色黝黑的普通士卒。
“你能治傷嗎?”
“別怕,我們沒帶大夫,但個個都是大夫。”
這士卒拿著匕首在手指上轉了幾圈,隨手割下一塊破布便往德蘇阿木嘴裏一塞。
“疼,忍著。”
德蘇阿木傷口上的腐肉被一塊塊割下,痛得臉上滿是汗水。
他以為那士卒要用烙鐵來烙他的傷口以止血並防止破傷風,沒想到對方卻是拿出兩個瓷瓶來。
軟木塞一拔,一股濃烈的氣味傳來,那士卒拿棉花放在瓷瓶裏沾濕了,擦在他的傷口上,德蘇阿木感到一陣刺痛,那士卒已拔開另一個瓷瓶,在他傷口上灑了黃色的粉塵,熟練地拿布條一綁。
這藥粉帶著一股土腥味,神奇的是,血很快就止住了。
“多謝恩人。”德蘇阿木終於吐出嘴裏塞的布,喘息著道:“這藥真好,很貴重吧?”
“我們軍中的機密,你別打聽。”
“是,是,不敢打聽……”
德蘇阿木說話間,一顆藥丸又塞進他嘴裏,又苦又涼,帶著股豆腥味。
“退燒、生血的藥,就水喝。”
那士卒淡淡說完這句話,已走了出去。
德蘇阿木低頭看著身上包紮好的傷口,心中無比慶幸。
燒還沒退,但他知道自己活下來了,原本以為捱不了幾天了。
此時他才意識到這支兵馬遠比他以為的還要精銳。
哪怕是怯薛軍士卒,中了這樣的傷也只能鉆進牛肚子裏以牛血療法來治,不一定能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