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四章 胡俗漢俗

潼關城頭,李瑕望著元軍漸漸退去,放下望筒,身上的積雪簌簌而落。

他掃了掃肩膀,道:“感覺一整年都在過冬啊。”

“王上說什麽?”

劉元振回過頭,頗為不解。

“今夏悶得人都要熟了,雪來得也晚,眼下冬月中旬了,才落第一場雪。”

“七八月時天山便在下雪,我九月到六盤山,十月到興慶府,挨凍挨了半年了。”

劉元振啞然而笑。

他在李瑕面前沒太多拘束,抱怨道:“今歲王上拋下瑣碎政務遊歷了西域,卻又讓臣在這小小潼關戍守了一年。”

“等你打敗董文炳,坐鎮洛陽,可夠光祖耀宗?”

“夠,夠。”

“說夠沒用,打敗他才有用。”

“也就這兩年了,否則每年都要讓王上趕來潼關一次,我顏面何存?”

“這時局你還顧得上顏面,可見有余力。”

李瑕是有感而發,與宋、元朝廷不同的是,他每每在滅亡的邊緣徘徊,豈有心思考慮這些小事。

兩人從城墻上跳下,沒注意到積雪覆蓋的碎石,都摔了一步,李瑕牽動了身上的傷口,滴了幾滴血在雪地上。

拿腳隨意一掃蓋了血跡也就是了。

回到堂上,李瑕先是問道:“軍情司的探子回來了嗎?”

“稟王上,還沒有。”

劉元振猶跟進來,問道:“王上是在奇怪董文炳如何能放出那樣的謠言?”

他這人一直就有些多事,用南方的俚語形容便是“八婆”,其實是好賣弄聰明。

李瑕見怪不怪,隨口道:“是啊,我在六盤山還在想,成吉思汗是否西夏王妃所殺,轉頭卻聽到我死於朵思蠻之手。”

“董文炳要造謠,首先要確定王上會先去興慶府,而非馬上返回長安。”

“不用確定,猜測即可。”

“可他是如何知曉王上帶回了朵思蠻公主?”

“脫忽退回了九原城,遞了消息給他?”

“脫忽身為蒙古宗王,甚至是忽必烈叔伯一輩,為何肯遞消息給董文炳?且,他們又是如何知曉公主身世?”

李瑕已拿出公文看起來,問道:“你怎麽以為的?”

劉元振直言不諱,道:“王上身邊出了蒙元細作。”

“朵思蠻的身世,拖雷家族很多人都知道。”李瑕道。

他其實知道很多事,只是不太說。

“臣還是認為有細作,此人必隨王上一起到了六盤山,且知曉公主身世,知曉王上離開六盤山之後實則要往興慶府,因此,遞出消息給了董文炳。”

劉元振已自顧自地分析了起來。

這是最合理的推測,只不過他又忘了,世上的真相未必全是最合理的這個答案。

“董文炳得到消息,既無法提兵從我手上攻下潼關,只好謊稱王上已死,欺騙宋廷出兵……”

“細作未必有,但你可發現元廷的情報系統已十分了得。”

“是。”劉元振深以為然,點頭道:“先是消息傳遞,蒙古人很重視驛站,蒙古語叫‘站赤’,耶律楚材頒布《站赤條劃》,使蒙古驛傳站點星羅棋布,文書朝令夕至,可謂稱雄一時……當然,我們也不差。”

“還是差的。”

李瑕有自知之明,他治下的疆域更多山川河流,起勢時間又短,馬匹、騎士遠不如蒙元,更不提忽必烈是繼承了蒙古構建了三十余年的站赤體系。

只能說,在這方面他與忽必烈都做得不錯。

“而元廷的控鷹衛依靠著蒙古的站赤制度,壯大的很快。”

說到這裏,劉元振皺了皺眉,顯得頗為厭惡,又道:“河洛一帶的敵探首領名叫‘何瑋’,近一年來多次派人入境探知我們火藥、精鋼、玻璃的配方。”

“……”

從西域回到關中,李瑕有個明顯的感受是——忽必烈確實是有被漢化的,雖然不算徹底,但確實有程度不淺的漢化。

元與蒙古確實有很大的不同。

元軍打仗不是為了劫掠,會用謀略,且有戰略目的,更重視軍事工藝。

面對忽必烈,更像是在與一個中原王朝爭霸天下。

想到這裏,李瑕問了劉元振一句。

“你說,是野獸可怕,還是人更可怕?”

劉元振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指了指李瑕身下的那條椅子。

“王上所坐的這條椅子蓋的是狼皮,臣射殺了三條狼,才縫制了這張皮毯……”

……

十一月初七。

隨李瑕返回長安之後,林子趕回了家中,穿過三重院落,正見他妻兒迎了出來,不由松了一口大氣……

好不容易將兒女們都哄了出去,出門將近一年的林子便按捺不住,抱起覃氏便往內屋去。

“瘦了?”

“想官人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