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軍令狀

“小黨項,看到了嗎?黃河淹過來了,讓士卒別再沖了。”

“別多嘴了!現在我才是你的佰將。”

“不多嘴怎麽行?”王滿倉夾了夾馬腹,上前,持盾牌把大堤之上冷不丁射來的一支利箭擋下,“你個小黨項說話太慢了,生硬。”

他雙手沒扯疆繩,一手持盾,另一手一把將小黨項往回拽。

“別拉我,統領還沒有下令……”

“這不就下令了。”

小黨項回頭一看,只見身後令旗搖擺,還真是下令後撤了。

鳴金之聲隨之響起。

但王滿倉這種擅自作主的打法顯然是不對的,不僅是有違軍紀,這次是猜對了,下次就可能成了逃兵,甚至引得全軍潰敗。

“難怪都說你是軍中的一粒老鼠屎。”

“哈哈哈哈,我活該不能升遷……兄弟們都別慌,後隊變前隊撤。他娘的你們把傷兵扶上啊,老子來斷後。”

事實上寧夏軍的士卒沒幾人慌,李曾伯用兵喜歡用良家子,軍中大部分都是些老實巴交的農夫、牧民出身,更容易調教,能做到令行禁止。

唯有王滿倉總有種采花賊的氣質。

他落在斷後的位置,面朝著大堤,驅馬倒退著走。

黃河水已沒過馬的小腿,還在逐漸漲高。

大堤上的元軍也不追下來,不斷放箭射來。

王滿倉高舉著盾牌,將半個身子藏在盾牌下,聽得那篤篤篤的聲音,忽然放聲唱起山歌來。

“姐兒胸前有介兩個肉饅頭,單紗衫映出子咦像水晶球。一發發起來就像高阿鼎店裏個主貨,無錢也弗肯下郎喉……”

若說宋時的文人好用水晶球比月亮,如“到中天掛水晶球”之類,山歌的比喻卻也差不多。

此時戰場上所有人都只顧著打打殺殺,唯有他自顧自地用土話唱著,也不管旁人聽不聽得懂。雖然隨時可能死掉,卻還保持著一種無所謂的姿態。

“去你娘的臊包貨,別唱了!”隔著十余步,有人沖王滿倉罵了一句,喊著問道:“黃河水淹過來了,怎麽辦?!”

“有甚怎麽辦的?淹不死你個麻子大餅,大不了泡上三兩月,泡塌了城墻。”

“泡塌了城墻怎麽辦?”

“你沒城墻你便怕了不成?”

“老子怕個卵,陛下可還沒突圍呢。”

“你都不怕,陛下還怕個卵!”

王滿倉心道,對啊,陛下還沒突圍。

擡頭一看,只見那杆龍旗依舊矗立在那,並沒有移動,似乎是在給將士們斷後。

他不由咧了咧嘴,自語道:“陛下怎麽不走呢?”

再看向元軍的防線,他忽然心生一念,趁著堤上的元軍還沒追上來,遂打馬向那杆龍旗所在跑去。

“王滿倉你給我回來!再不回頭軍法處置!”身後小黨項大罵,很快又忙得顧不上他。

……

方圓五十余裏盡數成了澤國。

黃河水還在上漲,水位最高的地方幾乎可以觸到馬腹。若是行路中遇到溝壑,連人帶馬都能翻進水裏。

南面大堤上,元軍放下了提前準備好的羊皮筏子,乘著筏子開始向唐軍追殺過來。

王滿倉趕馬到了中軍大陣,只見這邊還陣列齊整,一隊隊騎兵駐馬持械仿佛沒看到那些羊皮筏子一般。

“不愧是天子親軍,殺氣沖天,嘖嘖。”

前方的士卒已端起弩指向了他,喝道:“哪個營掉隊的?!立即歸隊!”

“寧夏軍第三指揮第二營王滿倉有緊急軍情報陛下!”

那些冷峻的兵士依舊端著弩,示意他讓開。

直到隊伍開始向興慶府城退去,有李曾伯麾下部將過來稟報消息認出了他,又聽他語氣確鑿,真當他有緊急軍情要當面稟報才將他帶往禦前……

……

“塔察兒還是掘了黃河。”

“提前掘了也好,否則等他築了大堤,水位更高,就不是眼前這樣的情形了。”

“李卿有所準備就好。”李瑕策馬緩緩而行,放眼望著遠處的洪水茫茫,問道:“損失如何?”

李曾伯揪著花白的胡子,眼神中有痛惜之色,道:“好在黃河這一段河道固定,不像下遊那般河床高於地面,倒不至於如當年金宋、蒙宋之戰時那般淹沒數百戶人家。興慶府人口三十多年前就被蒙人屠殺了大半,戰前已安置入城,就算有遺漏在城外的,亦可躲入賀蘭山避難。當然,田地是全都澇毀了,房屋倒塌、牲畜遭殃,避不了的……”

說來說去,大意還是說被屠殺得只剩下不多的人口還是好庇護的,分不清是幸運還是不幸。

亂世總有種無法言說之苦。

李瑕也無奈,道:“人口保護好,其它的都能重建。”

“老臣明白。”李曾伯道:“今日陛下突圍,塔察兒無非兩個選擇,調集重兵包圍,或提前放水淹興慶府。既然現在放了,水位最高也高不過那條堤,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