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他打他的

雪越下越大。

南面的元軍陣中,一杆楊字大旗之下,楊文安用望筒望著遠處張玨的旗幟,道:“果然是這樣。”

他曾經是一個很英俊的年輕人,如今臉上卻有一個箭窟窿,顯得有些可怖。

好在,領兵打仗的能耐卻沒因此而改變。

“要猜出張玨的計劃很簡單,看他的目的是什麽。毀船不退,據九原城而守,為了讓關中有時間準備兵力。這一目的完成,他必然要收縮回關中。十天前我就提醒過忙古帶了,張玨必要履冰過黃河。”

楊文仲道:“可惜,忙古帶沒能攔住張玨突圍出九原城。”

“兄長不必覺得可惜。”楊文安道:“我把張玨攔在這裏,已經夠了。忽必烈會看得明白,我比那些蒙古勛貴能打仗得多。”

“到這裏了,稱陛下吧。”

“嗯。”楊文安輕輕摸著臉上結痂的傷口,道:“陛下能看得明白,要想打敗李瑕,得靠我們這些漢軍了。”

遠遠地,有一聲唐軍的喝罵飄了過來。

“是投降蒙元的大獲城叛徒!殺了他們……”

……

劉金鎖已沖殺進了元軍之中。

有幾個瞬間,他確實有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感覺。

敵兵也是下馬步戰,身披步人甲,陣線嚴密,打起仗來不像是之前的元軍那樣松散。

像宋軍,又比大部分宋軍軍律森嚴……這兩個特點加在一起,其實是非常可怕的軍隊。雖然這麽說很多人不信,畢竟嶽家軍被自毀長城了。

總之,此時冰面上交鋒的,是兩支同樣由趙宋的川軍為基底打造的軍隊。

廝殺開始了之後,劉金鎖發現,敵人比蒙古軍隊難打。

在河套時,與那個忙古帶交戰,就覺得忙古帶麾下的蒙古軍隊松松散散的,遠不如當年蒙哥、兀良合台、汪德臣麾下的蒙軍。

反而是楊文安的兵馬讓人感覺更強。

這真的很荒唐。

大家一起在弱宋抗蒙那麽多年,一直覺得蒙古太強太可怕了,結果到了今天卻發現還是從弱宋出來的川軍戰力更高。

難以置信。

劉金鎖知道是怎麽回事,因為李瑕曾經與人探討過這個問題。

一開始蒙軍很強,於是打敗了色目人,帶著色目人收服了中原人,再用中原人去攻打川蜀,再收川兵去打江南。

漫長的數十年過去,近二三十年的戰火中,真正在搏殺、在賣命,始終在血與火裏苦苦掙紮的,恰恰就是北人與川人。

看似荒謬的問題,總有它自己的原因。

當劉金鎖的長矛捅穿一名元軍的喉嚨,看著對方的眼睛,他也不由為這些大獲城的士卒感到悲哀。

他覺得,是楊大淵一個投降的決定,害了這些士卒的一輩子。當然,他沒有想過其實如果蒙元終得天下,那楊大淵就是對的。

忽然,前方傳來一陣大喊。

“殺穿他們了!”

劉金鎖定眼一看,果然看到程聰率部在右翼終於殺出了一個缺口。

他連忙領兵補上去,鞏固住戰果。

“走啊!殺出去!”

“扶住程將軍的旗!”

“……”

劉金鎖向那杆旗幟下看去,卻沒有看到程聰,只聽到有士卒的慟哭聲。

天上的雪與地上的血混在一起,臟兮兮的,劉金鎖飛快地踏著那血泥跑過,顧不得去看。

但有一瞬間,他想到,出身釣魚城的程聰,看到那些來自大獲城的士卒還在為蒙元廝殺,該有多生氣,於是不顧一切地沖鋒上去,終於殺穿了這個陣線。

“不能把老程的戰果丟了!殺過去!殺穿他們!”

“殺過去啊!”

……

“那邊有個缺口。”楊文仲放下望筒,指了指右翼。

一轉頭,他發現楊文安早已看到了。

“不派兵馬補上去嗎?”他又問道。

“舍不得。”楊文安道,“我們的親兵都是從大獲城帶來的精銳,舍不得派他們去。兄長你看,現在張玨那些兵馬就是一只瘋虎,一只受了傷想沖回山林的瘋虎,是真會狠狠咬人的。”

“那不補上去,張玨可就逃了。”

“我們已經攔得足夠久,是忙古帶沒及時包抄。”

楊文安又看了一眼張玨的旗幟,心想其實現在是能報安塞城一敗之仇的。

只要他願意承受損失,可以殲滅張玨。

但他父親是已經為趙宋殉過國的忠臣烈士了,他投靠蒙元不是來當忠臣的,是來當世侯的。

“遇到想逃的瘋虎,放箭射它就可以。留下盡量多的首級報功吧。”

“是!”

元軍改變了戰術,不再封堵,開始追擊、放箭。

……

烏拉特牧場,元軍大營。

原本坐在篝火旁的忽必烈拋下了手中的戰報,站起身走到帳外,眺望著南邊的黃河,臉色陰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