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老將行

因賀蘭山天險不可逾越,僅有幾個關口能供穿行,如賀蘭口、三關口、滾鐘口等。

當時楊奔偷襲塔察兒,走的就是大武口。

從大武口往南行便是賀蘭口,俗稱“豁了口”,山口中景色幽雅,順著結了一層冰的泉水向西,可見奇峰疊障。

再往南,則是滾鐘口,地勢如同橫臥的巨鐘,口內三面環山,面東開口,中間有孤立的小峰曾是李元昊的行宮。從路線上而言,元軍認為李曾伯會逃入滾鐘口。

十二月十七日,李曾伯踉蹌而行,牽馬走進賀蘭口。

谷內到處都是山巖石壁,石壁上都鐫刻著巖畫,是黨項人用石頭、骨器在巖石上刻出來的。其中內容包括狩獵、畜牧、舞蹈、繁殖、戰鬥……雖粗獷渾厚,卻可謂是一部西夏史詩。

李曾伯沒去看這些風景,在山泉邊蹲下身來,用凍得發紅的手撿起一塊石頭去敲擊冰面。

敲了兩下卻敲不開。

反而是冰面映出了他的倒影,讓他感到一股憎惡。

“數千將士喪生,這無用的老廢物還未死。”他低聲這般自語了一句,頹然摔坐在山泉邊。

“大帥,點火吧?逃到了山間,元軍一時半會追不上來。”

“嗯。”

李曾伯應了一句,轉頭看去,身邊已只有數百殘騎。

興慶府是在他手上收復的,也在他的手上丟了。

忙來忙去,一忙又是數年,除了讓本就殘破的城池更加殘破、讓好不容易修復的河渠毀掉、讓百姓多遭受數年戰亂……還帶去了什麽?

李曾伯搖了搖頭,將這些悲觀的念想驅散。

他很清楚,這邊付出了沉痛的代價,對蒙元同樣是極大的消耗。國力的逆轉或許只在這兩年了,這種時候不該頹廢下去。

“你來。”

“李元帥。”

“之先在城中來不及細問於你。我再問你,廉希憲真到了青銅峽了?”

“真到了,我隨廉公一道過了沙頭坡,廉公便命我快馬傳信。”

李曾伯點點頭,又問道:“黃河他可守了?萬一讓元軍渡過黃河。”

“李元帥放心,峽谷那段全是激流,不能履冰過去。元軍渡河,要麽擊敗他走沙頭坡,要麽從北面走,但關中已調兵至定邊寨防禦……”

“好,好,如此我便放心了。還未問你叫什麽名字?”

“艾山。”

“艾山?這是你的漢名。”

“既是我的漢名,也是我的維吾爾名,是吉祥的意思。”名叫艾山的維吾爾人笑道,“我兩年前遷到肅州黑河的。”

“我知道那裏,你是德蘇阿木的族人。”李曾伯問道:“你漢語說得好。”

“嘿嘿,我喜歡看唱大戲,看著戲台學的……”

李曾伯又問了幾句,顫顫巍巍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

他本想戰死在興慶府,就是這一封信讓他改變了主意,一路奔逃到這裏。在城中時雖已看過一遍,此時再看則更為仔細。

拆開信封,首先拿出的是一張簡單的地圖。

地圖最西邊,伊犁河畔被劃了個圈,上面有小字寫道“脫忽大勝,木八剌沙中箭而亡”,這是好幾個月前的消息了,畢竟西域路遠,廉希憲顯然也是後來得知的,先前的信報上並未說過。

李曾伯在城中之時來不及消化這個消息,此時才開始琢磨此事是好是壞。

未必是壞事。

因為地圖上還有兩個箭頭,一個是從阿勒泰山向北,邊上的小字寫著“海都出兵哈拉和林”,另一個箭頭則是從阿裏麻亞向東,寫的是“兀魯忽乃率兵三萬追擊脫忽”。

第三個箭頭則是廉希憲,他從高昌追擊脫忽,到星星峽遇到兀魯忽乃,合兵追到弱水古城之後,他沿弱水南返河西走廊,兀魯忽乃則繼續東進。

有將士在李曾伯身邊點了火堆。

李曾伯恍若未覺,掏出一支細筆,在這張地圖上添了幾筆。

“八月廉善甫在此遞回消息,報了忙哥剌東歸的路線……十月初陛下決定西進攔截……十二月兀魯忽乃該抵達了……”

再拆開隨這地圖一起送來的信,李曾伯看了一會,又喃喃道:“廉善甫了得啊。”

廉希憲之所以派快馬遞回元軍東歸路線,便是想提醒李曾伯派兵阻止,哪怕小挫元軍也好。只是當時誰都沒有預料到忽必烈會親征,更沒預料到李瑕會親自去攻忙哥剌。

這之後,一系列變故傳到廉希憲這裏,他卻還是在千裏之外做出了判斷。

他認為以李瑕之能必能從漠北歸來,大唐真正的危機在於忽必烈這一路大軍長驅直入,果斷回援,欲救興慶府。

行軍至沙頭坡,確定興慶府不可守,立即守青銅峽,並請李曾伯西進……

李曾伯不由回想到自己最初受宋廷之命到隴西與廉希憲共事時的情形,當時真是看不起這個從蒙古投降過來的色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