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 塞上征人
轉眼到了臘月三十。
天還未亮,龐沛從帳篷中醒來,還未起身,忽聽李曾伯呢喃念了一句。
“藕花時候,五湖煙雨,西子扁舟。轉首夢回殘角,征人塞上新秋。”
“大帥,說什麽?”
“沒什麽。”
李曾伯搖著頭起身出了帳篷。
他們都是擠在一起睡以抱團取暖,這一起身,小小的帳篷裏絡繹不絕有士卒走出來,一直走出了二十多個。
“好冷,鼻子都給凍掉。”
“喂,書生。剛才聽到沒?大帥說的什麽?”龐沛低聲向人問道。
“那是大帥的詞,他可能是夢到了在西湖乘舟的時候,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在這戰場上……你別和人亂說,萬一壞了軍心。”
“能壞了什麽軍心?大過年的,又不是只有大帥一個人想家。”
“龐將軍,你是涼州人吧?我好奇問一問你啊,你們以前……也過年嗎?”
龐沛苦笑了一下,道:“我以前是蒙古人的驅口,那時候哪有過年啊?”
說話間,他們已走到了防線上,操起鏟子便開始修築防線。
一邊做活,龐沛一邊說道:“這輩子,我過了三個年。陛下收復涼州那年,我沒再當驅口,分了地蓋了房,嘿,娶了個渾家。那年啊,涼州城裏唱大戲,軍中每人發三斤肉,我和渾家圍著那口破鍋,口水都滴這。然後第二個年節,我家裏又多了個大胖小子,哈哈。書生,你呢?”
“你也知道,我是隨大帥從江南來的。那邊的年節喜慶到你都不敢想,罷了,不提也罷。”
“有多喜慶?好幾個戲台子唱大戲?”
“呵呵……唉。”
突如其來的一聲嘆息,龐沛也跟著傷感起來,道:“想家啊,想得心裏刺撓撓的。”
“誰不是呢?”
“但我和你說啊書生,我不後悔到這來,昨個大帥說了,我們在這鬼地方與虜酋幹仗,好過虜酋打到涼州、在涼州幹仗。”龐沛又重新驕傲起來,道:“我渾家和兒子還在涼州。”
龐沛一直說自己是驅口出身,賤命一條。但生命裏曾有過三次年節,他覺得今年格外的冷清。
他能看到李曾伯一直在安排防務,又覺得這位老帥的身影今日格外落寞。
於是,他跑到山頂上,擡著望筒掃視著,企圖在敵人的營地裏尋找一點年味。
但蒙古人對年節不太感興趣,更在乎的是在夏、秋之際舉行的那達慕大會,元軍大營與平日並無區別。
“娘的,大幾萬人,跟死的一樣。”
龐沛莫名地惱怒起來,想了想,幹脆招過幾個麾下兵士,道:“走,大過年的,去搞頭牛羊回來給弟兄們添些夥食。”
……
天黑下來時,忙了一天的李曾伯終於回帳篷了,看著篝火有些小了,又去砍了些柴禾添火。
好不容易才坐下,他又感慨道:“除夕佳節,陛下又不在長安,只恐朝中不安啊。”
“大帥竟還在憂心這個。”
“如何能不憂?”李曾伯道:“陛下在外征戰日久,音訊不往,長安要生亂啊。”
“末將不明白,今年長安還能過一個好年,不僅是長安,到處都能過個好年。多虧了大帥與陛下好不容易將虜酋引到這裏來,為何還會生亂?”
“人心啊。”李曾伯微微嘆了嘆。
他活到這個歲數,見了太多事。可以想見,此時在境內安然過除夕的人們少有幾人會想到西北軍正經歷的困厄,反而還可能有人因天子久不在朝而起別的心思。
身處大軍包圍之中,難免有些壓抑……
“大帥!”
忽然,防線外有人喊了一聲。
“是末將,末將搶了幾頭牛羊回來。”
李曾伯站起身,趕過去一看,只見龐沛渾身浴血,背後的棉甲上都不知插了多少支箭。
但龐沛擡頭看過來,那張臉上滿是笑意。
“大帥,我們給弟兄們好好過個年。”
李曾伯本想要軍法處置,但對上那雙滿是歡喜的眼睛,卻是愣了一下。
就這一愣的工夫,周圍的士卒們已歡呼了起來。
“哈哈,龐將軍威武!”
“來,搭把手,殺羊宰牛,過個肥年……”
李曾伯轉頭看去,見到連自己從江南帶過來的幾個讀過書的校將都已經沖過去和龐沛勾肩搭背。
“好你個龐沛,見天說自己是賤命,過個年還無大肉不歡。”
“哈哈,看看這是什麽?”
“酒?”
“不會吧?!”
軍中很快有歡笑聲炸開,瞬間便有了年節的氣氛。
李曾伯遂摸著胡子笑了笑,搖著頭念叨道:“塞上征人……也得過個新春啊。”
……
一口銅鍋支在火中,鍋中的水已被煮開。